第三章
朝堂里躁动不安，本应上朝的圣上迟迟未来，百官们猜测着原因，大概是旧患复发，卧病在床。初上朝堂的淮钧被隐没在百官之中，遥视着站在最前的诺煦和永霆。他们一左一右，大有统领众臣之势，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龙位之争必在二人其中，所以淮钧也顺应着这种想法，暂且收起锋芒。
再等一会，一直侍候圣上的李公公来了。
“圣上龙体抱恙，惟恐耽误朝政，今令艺王代理朝政。”李公公刻意避过诺煦深沉的目光，望着永霆说。
百官们神情复杂，包括淮钧——他分明记得圣上最疼爱的是诺煦。然而诺煦脸色不变，只是被拒之门外，心里难免不舒服，偏偏骨子里的傲气又不允许他落荒而逃，只得将腰身挺得更直，而后露出一个微笑。
李公公这时才看向诺煦，把他的笑容看在眼内，只是看来看去，都有一丝苦涩。
“臣遵旨。”永霆踏上台阶，站在龙椅前，自负地俯视着一众臣子，问道：“众卿家可有事启奏？”
右丞相率先拿出奏折，站上前：“羌国的婚事不宜拖延，艺王有何高见？”
“婚约是圣上所定，不能毁约，关键在于联姻之人。”
右丞相点头说：“近年我朝有意与邻近各国交好，联姻一事不能草率。臣以为大公主已到及笄之年，和羌国王子相对，由公主出嫁能展示我朝的交好之诚，是上上之选。”
“然则，”左丞相马上出来反对，“贵为各国之首，要公主尊贵之躯下嫁到那荒凉横蛮之地实在有失身份，更有损我朝威望，臣认为应从旁系郡主中挑选，亦足以表达我朝交好之诚。”
众人附和着左右丞相的话，一时争持不下，诺煦则一改平日言词凌厉的作风，紧闭双唇，什么都不说。自然，淮钧也没有作声。一时间，大权彷佛完全落在永霆之手，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
他稍作思量，说：“婚姻大事不能草率，待本王禀明圣上，再作定夺。还有其他事吗？”
再处理几件政事后，永霆就下令退朝了。那一刻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朝堂，仿若全天下都要俯首听令，心中正觉得意，神色间表露无遗。
待百官散去，李公公就对永霆说：“艺王，请留步。圣上有命，请你到翠微宫面圣。”
听罢，永霆就跟着李公公走了，偌大的殿上只剩下诺煦和淮钧，两人望着永霆的背影，各自沉思。半晌后，诺煦才走到淮钧身边，关切地问：“上朝几天，习惯吗？”
淮钧顿时回过神来，答道：“习惯。”
“习惯就好。”诺煦笑道：“三皇弟自幼聪敏，进了朝堂，就要为国尽心。”
“谢过大皇兄的提点。”语罢，两人就各自走了。
他穿过十来条曲折的回廊，回到昭和殿。那时他人还未到，就在十步之外听到悠和的箫声。却忽然，“吱——”的一声响，箫音再也不成调，他便跟着忧忡起来。
很多年前，他拿来了两支箫，日日夜夜嚷着要和陈璞一起学，宫里的人只好急忙把先生请来。陈璞本来对这些声乐之事没太大兴趣，但学着学着却来了兴致，反而是淮钧天赋高，学会了几首曲后就收起了箫，偶然才拿出来把玩。
想到这段往事，又想起那日陈璞埋怨箫的残旧，淮钧就暗自下了个决定。
他刚进昭和殿，陈璞也将玉屏箫收起了。他看到陈璞满头大汗，立刻拿出锦帕替他拭去汗水，轻手轻脚，温柔得很。
陈璞一直抬着头对他笑，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的灿烂明媚，使他心里一痒，捏了捏他的脸：“在笑什么？”
“你猜猜。”陈璞眨眨眼，却不等淮钧回答，就径自答了：“这么早就见到你，我心里高兴。”
“嗯，今天早了下朝。”
陈璞吐吐舌头，坦然地说：“要是以后也这么早就好了。”
淮钧大笑了两声，接过陈璞的话，“当然好，要是都这么早，就代表了天下无事，四海昇平。”
“对、对……”陈璞点着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傻瓜。”淮钧拧了拧陈璞的鼻尖，半斥道：“你怕热，就别在外头站这么久。”
“这几天只是太阳猛了一点，有什么关系！”
“什么没关系？早几年刚入夏，谁傻傻地站在外头两个时辰，弄得自己中暑了？”
“你还好意思旧事重提？那次明明是你做错事，还要我替你受罚，罚站！”陈璞斜眼看他，不满地说：“也不想想是谁害我的。”
“好了，好了，算是我错吧。”淮钧伸出手，握着陈璞：“我们过去书殿吧。”
书殿阴凉，通常太阳猛烈时，他们就会窝在书殿一个下午，消磨时间。淮钧坐在书案前，陈璞则挑了书，直接坐在地上。淮钧看了他一眼，就埋首看书。
这几天他都在读关于王朝治情的书，前朝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在兵荒马乱之中太祖领着一群武将平了天下，武将各自揽上功臣之名，但太祖一心将朝堂改向文治，武将的地位实际是位高权低，后来就设了左右丞相，凌驾朝堂。
国家改向文治的其中一步就是开拓人才，于是就创设了考核制度，举凡读书人只要通过考核就会量才授官，当中也出现过两位以满分姿态入主朝堂的人，一位是太祖时期的左丞相，另一位是本朝的莫丞相。
但除了这两位，大多都是平庸之辈，因为除了经文的考核大多都缺乏对于国事独特的见解，以致今天朝堂上充斥了一班冗员。
他一边翻阅书，一边执笔记下要点。
当陈璞读完手上的书时，天色已暗。他把书放回原处，望着淮钧认真地读着书，心里莫名空虚。初次有这个感觉是他八岁时，淮钧要天天学习，听夫子讲书。当时他年纪少，以为淮钧读书就不理他，生了好一段时间闷气，淮钧哄了他很久，他才相信淮钧不会丢下他。
想及此，他就不由来一笑，笑自己胡思乱想，接着走到书案前：“三皇子，天晚了。”
一听他的声音，淮钧就抬起头来，问道：“这么晚了？你饿了没有？”
“饿了，肚子正叫着呢。”
“好，我们这就过去用膳。”淮钧写下最后一个字就合起书，跟着陈璞出去。
晚膳不算丰富，因为淮钧小时候听纭妃说故事，有一天说到灾荒起，百姓们挨饥抵饿，好不可怜。那天他一直吃不下咽，一直到夜晚他见到圣上，他就问道：“父皇，天下没有东西吃的人这么多，为何我们的膳食还这么丰富？”圣上听了，欣悦于淮钧有此仁心，遂下令宫中膳食皆以朴素为主。
淮钧难过地想——纭妃没有走之前，圣上一直很疼爱他的，只是在皇宫里，纵然他能怪圣上无情，又能怨自己的母亲吗？
“璞儿，母后落发那天我们过去永宁寺。”他叹了一口气，终说：“我一直都知道母后过得不快乐，我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但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如此自私，她既然下了决定，我们就过去送她。”
“好，我们一起送娘娘！”
晚膳过后，便有一个太监叩门进来：“参见瑜王，奴才奉望王之名，请瑜王到上阳殿一聚。”
淮钧居于昭和殿，永霆居于东沁殿，诺煦则居于上阳殿。他刚踏进上阳殿，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茶香，望王的茶在皇宫里响彻盛名，但是淮钧不好茶，也没有什么研究，反倒对于永霆坐在殿里有些诧异。
“淮钧来了，说来我们兄弟很久没有相聚一起了，便趁这夜空闲，请你们来喝杯茶。”诺煦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他的面前。
淮钧却之不恭地喝了一口，脑海里却揣摩着诺煦的意图。
一边的永霆却把面前的茶推开，直言道：“皇兄，有话直说吧。”
既然如此，诺煦只好直说：“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淮钧看着杯中茶，却竖起耳朵，等待永霆的答话。
“没什么。”永霆随意一答，心里却想着圣上对他说的话－－霆儿，父皇对你的期望很大，今后对自己的行为多加注意吧。
“有闻父皇把传国玉玺给了你？”
今天诺煦几度想进翠微宫探望圣上的病情，但都被拒在门外。后来听翠微宫的太监说，艺王离开的时候捧着东西，有传是传国玉玺。
“没有，父皇身体尚健，还不需要交接玉玺。”永霆实话实说，接着就动身离开了。
诺煦挑挑眉，看着他的背影，衡量着他的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淮钧则没有半分怀疑，宫里谁都知道艺王最讲诚信的，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于是他亦不多留，起身便走。
“淮钧，多喝一杯茶吧。”
他客气地回绝：“明天还要早朝，大皇兄早点休息吧。”
永霆和淮钧离开后去，上阳殿再次冷清下来，剩下诺煦在茶香之中，对着桌上两杯没有见底的茶。
他对一旁的莫回川说：“撤去吧。”
再等一会，一直侍候圣上的李公公来了。
“圣上龙体抱恙，惟恐耽误朝政，今令艺王代理朝政。”李公公刻意避过诺煦深沉的目光，望着永霆说。
百官们神情复杂，包括淮钧——他分明记得圣上最疼爱的是诺煦。然而诺煦脸色不变，只是被拒之门外，心里难免不舒服，偏偏骨子里的傲气又不允许他落荒而逃，只得将腰身挺得更直，而后露出一个微笑。
李公公这时才看向诺煦，把他的笑容看在眼内，只是看来看去，都有一丝苦涩。
“臣遵旨。”永霆踏上台阶，站在龙椅前，自负地俯视着一众臣子，问道：“众卿家可有事启奏？”
右丞相率先拿出奏折，站上前：“羌国的婚事不宜拖延，艺王有何高见？”
“婚约是圣上所定，不能毁约，关键在于联姻之人。”
右丞相点头说：“近年我朝有意与邻近各国交好，联姻一事不能草率。臣以为大公主已到及笄之年，和羌国王子相对，由公主出嫁能展示我朝的交好之诚，是上上之选。”
“然则，”左丞相马上出来反对，“贵为各国之首，要公主尊贵之躯下嫁到那荒凉横蛮之地实在有失身份，更有损我朝威望，臣认为应从旁系郡主中挑选，亦足以表达我朝交好之诚。”
众人附和着左右丞相的话，一时争持不下，诺煦则一改平日言词凌厉的作风，紧闭双唇，什么都不说。自然，淮钧也没有作声。一时间，大权彷佛完全落在永霆之手，只要他一句话，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
他稍作思量，说：“婚姻大事不能草率，待本王禀明圣上，再作定夺。还有其他事吗？”
再处理几件政事后，永霆就下令退朝了。那一刻他洪亮的声音响彻朝堂，仿若全天下都要俯首听令，心中正觉得意，神色间表露无遗。
待百官散去，李公公就对永霆说：“艺王，请留步。圣上有命，请你到翠微宫面圣。”
听罢，永霆就跟着李公公走了，偌大的殿上只剩下诺煦和淮钧，两人望着永霆的背影，各自沉思。半晌后，诺煦才走到淮钧身边，关切地问：“上朝几天，习惯吗？”
淮钧顿时回过神来，答道：“习惯。”
“习惯就好。”诺煦笑道：“三皇弟自幼聪敏，进了朝堂，就要为国尽心。”
“谢过大皇兄的提点。”语罢，两人就各自走了。
他穿过十来条曲折的回廊，回到昭和殿。那时他人还未到，就在十步之外听到悠和的箫声。却忽然，“吱——”的一声响，箫音再也不成调，他便跟着忧忡起来。
很多年前，他拿来了两支箫，日日夜夜嚷着要和陈璞一起学，宫里的人只好急忙把先生请来。陈璞本来对这些声乐之事没太大兴趣，但学着学着却来了兴致，反而是淮钧天赋高，学会了几首曲后就收起了箫，偶然才拿出来把玩。
想到这段往事，又想起那日陈璞埋怨箫的残旧，淮钧就暗自下了个决定。
他刚进昭和殿，陈璞也将玉屏箫收起了。他看到陈璞满头大汗，立刻拿出锦帕替他拭去汗水，轻手轻脚，温柔得很。
陈璞一直抬着头对他笑，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分外的灿烂明媚，使他心里一痒，捏了捏他的脸：“在笑什么？”
“你猜猜。”陈璞眨眨眼，却不等淮钧回答，就径自答了：“这么早就见到你，我心里高兴。”
“嗯，今天早了下朝。”
陈璞吐吐舌头，坦然地说：“要是以后也这么早就好了。”
淮钧大笑了两声，接过陈璞的话，“当然好，要是都这么早，就代表了天下无事，四海昇平。”
“对、对……”陈璞点着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傻瓜。”淮钧拧了拧陈璞的鼻尖，半斥道：“你怕热，就别在外头站这么久。”
“这几天只是太阳猛了一点，有什么关系！”
“什么没关系？早几年刚入夏，谁傻傻地站在外头两个时辰，弄得自己中暑了？”
“你还好意思旧事重提？那次明明是你做错事，还要我替你受罚，罚站！”陈璞斜眼看他，不满地说：“也不想想是谁害我的。”
“好了，好了，算是我错吧。”淮钧伸出手，握着陈璞：“我们过去书殿吧。”
书殿阴凉，通常太阳猛烈时，他们就会窝在书殿一个下午，消磨时间。淮钧坐在书案前，陈璞则挑了书，直接坐在地上。淮钧看了他一眼，就埋首看书。
这几天他都在读关于王朝治情的书，前朝藩镇割据，民不聊生。在兵荒马乱之中太祖领着一群武将平了天下，武将各自揽上功臣之名，但太祖一心将朝堂改向文治，武将的地位实际是位高权低，后来就设了左右丞相，凌驾朝堂。
国家改向文治的其中一步就是开拓人才，于是就创设了考核制度，举凡读书人只要通过考核就会量才授官，当中也出现过两位以满分姿态入主朝堂的人，一位是太祖时期的左丞相，另一位是本朝的莫丞相。
但除了这两位，大多都是平庸之辈，因为除了经文的考核大多都缺乏对于国事独特的见解，以致今天朝堂上充斥了一班冗员。
他一边翻阅书，一边执笔记下要点。
当陈璞读完手上的书时，天色已暗。他把书放回原处，望着淮钧认真地读着书，心里莫名空虚。初次有这个感觉是他八岁时，淮钧要天天学习，听夫子讲书。当时他年纪少，以为淮钧读书就不理他，生了好一段时间闷气，淮钧哄了他很久，他才相信淮钧不会丢下他。
想及此，他就不由来一笑，笑自己胡思乱想，接着走到书案前：“三皇子，天晚了。”
一听他的声音，淮钧就抬起头来，问道：“这么晚了？你饿了没有？”
“饿了，肚子正叫着呢。”
“好，我们这就过去用膳。”淮钧写下最后一个字就合起书，跟着陈璞出去。
晚膳不算丰富，因为淮钧小时候听纭妃说故事，有一天说到灾荒起，百姓们挨饥抵饿，好不可怜。那天他一直吃不下咽，一直到夜晚他见到圣上，他就问道：“父皇，天下没有东西吃的人这么多，为何我们的膳食还这么丰富？”圣上听了，欣悦于淮钧有此仁心，遂下令宫中膳食皆以朴素为主。
淮钧难过地想——纭妃没有走之前，圣上一直很疼爱他的，只是在皇宫里，纵然他能怪圣上无情，又能怨自己的母亲吗？
“璞儿，母后落发那天我们过去永宁寺。”他叹了一口气，终说：“我一直都知道母后过得不快乐，我只是不想失去她而已。但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能如此自私，她既然下了决定，我们就过去送她。”
“好，我们一起送娘娘！”
晚膳过后，便有一个太监叩门进来：“参见瑜王，奴才奉望王之名，请瑜王到上阳殿一聚。”
淮钧居于昭和殿，永霆居于东沁殿，诺煦则居于上阳殿。他刚踏进上阳殿，就闻到一阵浓烈的茶香，望王的茶在皇宫里响彻盛名，但是淮钧不好茶，也没有什么研究，反倒对于永霆坐在殿里有些诧异。
“淮钧来了，说来我们兄弟很久没有相聚一起了，便趁这夜空闲，请你们来喝杯茶。”诺煦为他倒了一杯茶，然后放到他的面前。
淮钧却之不恭地喝了一口，脑海里却揣摩着诺煦的意图。
一边的永霆却把面前的茶推开，直言道：“皇兄，有话直说吧。”
既然如此，诺煦只好直说：“父皇跟你说了什么？”
淮钧看着杯中茶，却竖起耳朵，等待永霆的答话。
“没什么。”永霆随意一答，心里却想着圣上对他说的话－－霆儿，父皇对你的期望很大，今后对自己的行为多加注意吧。
“有闻父皇把传国玉玺给了你？”
今天诺煦几度想进翠微宫探望圣上的病情，但都被拒在门外。后来听翠微宫的太监说，艺王离开的时候捧着东西，有传是传国玉玺。
“没有，父皇身体尚健，还不需要交接玉玺。”永霆实话实说，接着就动身离开了。
诺煦挑挑眉，看着他的背影，衡量着他的话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淮钧则没有半分怀疑，宫里谁都知道艺王最讲诚信的，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于是他亦不多留，起身便走。
“淮钧，多喝一杯茶吧。”
他客气地回绝：“明天还要早朝，大皇兄早点休息吧。”
永霆和淮钧离开后去，上阳殿再次冷清下来，剩下诺煦在茶香之中，对着桌上两杯没有见底的茶。
他对一旁的莫回川说：“撤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