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快到江陵城时是三日后的傍晚,马车在城外等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夜深了,熊纪汪亲自带人打开城门,严刹带着月琼悄悄回到了江陵城。进了城后,马车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就停在了“后府”的门口,月琼又很没出息地在睡梦中被严刹蒙着脸抱下了车。

  抱着月琼走进极为宽大的卧房,徐开远、李休、周公昇、任缶都在了。除了徐开远有用外,其他人都是来看热闹的。熊纪汪跟在严刹屁股后头不停地张望,急着想看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严刹难得地任属下如此放肆。把人放到床上,拿掉裹着他的绒毯,屋内的人都惊呼出声,个个震惊地盯着月琼的肚子。

  “开远。”

  徐开远连忙收魂走到床边,严刹拉过月琼的左手,徐开远立刻给他号脉。他的神色很严肃,瞧得诸人心惊肉跳,不时偷瞄王爷的脸色,果然,王爷的脸色很不好。号完脉后,徐开远两手放在月琼的肚子上摸了摸,然后他起身对王爷指指屋外,诸人更是紧张万分。

  给月琼盖上被子,严刹大步走到外间,最后一个出来的任缶把卧房的门关上。徐开远突然笑道:“孩子长得很好,月琼的身子养得也不错,不过他有点心思郁结,该是有孕导致的,王爷要好生安抚。接下来要注意膳食,每顿不要让他吃太多,一天多吃上几顿,不然孩子会长得太大,到时候不好生。”

  等了半天,都不见徐开远继续说,熊纪汪问:“没了?”

  见大家都盯着他,徐开远有点胡涂:“没了。”

  熊纪汪一听怒了:“你他奶奶的,月琼没事你干嘛吓唬我们。”

  “我吓唬你们?”没有啊。

  “你刚才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月琼怎么了呢。”熊纪汪一熊掌拍在徐开远肩上。徐开远疼得咧嘴:“身为大夫,给人看诊能嬉皮笑脸的吗?更何况月琼以男子之身怀了身孕,我自然要更加谨慎了。”结果熊纪汪又给了他一熊掌,其他人笑了。

  不过有一个人笑不出来。“他的肚子怎么比古飞燕的还大?”

  徐开远急忙看过去:“王爷,古飞燕整日不吃不喝的,肚子里的孩子自然长得不好。而且这也要看人,有些人到生的时候肚子都不大,有些人才五六个月肚子就像快生的。月琼接受了孩子的存在,自然心情好,心情好了他的胃口就不错。照这样看,等到他快生的时候肚子会更大。王爷可得小心,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严刹的眉头拧成了“川”字。“会不会有危险?”

  诸人都笑不出来了,徐开远犹豫了片刻,道:“生孩子就等于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不能骗王爷,尤其月琼是男子,生产之时危险只会更大。”接着,他郑重地说:“王爷,属下以项上人头担保,定会让月琼父子平安。”

  “我把他们交给你了。”

  ※

  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床上,月琼愣愣地出神。这两天每次醒来都是在车上,难不成到江陵了。转头,身边坐着一个庞然大物,见他醒了,这人开口:“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洪喜洪泰。严刹把月琼扶了起来,给他擦脸穿衣,月琼趁机看了看屋内。比严刹松苑的卧房还要宽敞的房间。有书架、有宽大的软椅、躺椅、软榻、桌子,还有衣箱,更衣处,比严刹的卧房里的物什多。相同之处是没有屏风。

  “想要什么就让洪喜洪泰去买,他们买不到的,你和严墨说。”

  咦?月琼看向严刹,对方把他抱下床:“去漱口。”

  哦。月琼乖乖漱口。

  吃了饭,严刹就出去了,月琼在屋里转悠找他的宝贝盒子,最后在枕头边找着了。赶忙打开,月琼倒抽一口冷气,他的散碎银子不见了,里面铺了厚厚的一沓金叶子!

  “洪喜洪泰!”

  门开了,洪喜洪泰跑进来。“公子,怎么了!”

  转身给他们看盒子里的东西,月琼的嘴发颤:“这,这是怎么回事?哪来的?”难道,难道天上下金子了?

  洪喜看看洪泰,洪泰看看洪喜,同时摇头。洪泰想想道:“公子,应该是王爷放进去的吧。从合谷出来后我和洪喜就没有见过这盒子。”

  月琼满眼金光闪闪,那人为何好好给他这么多金叶子?不过……他拿出两片递给洪泰:“拿给安宝,这是给咱们买小食的钱。”

  “啊,好咧。”

  又拿出两片递给洪喜:“拿给桦灼,他想买什么就去买什么。”

  “好。”洪喜笑呵呵地接过。

  又拿出两片:“拿着花。”财大气粗。洪喜洪泰摇摇头:“公子,吃的用的公子都给我们备着,我们花不到什么钱。公子您就攒着吧,这样您就不必卖那些补品了。”

  想想也是,月琼把金叶子放回去:“洪泰,给我洗个苹果。”

  “公子,严管事拿了葡萄,您要不要尝尝?”

  “好,我要吃葡萄。”

  “好咧。”

  在洪喜洪泰出去后,月琼把金叶子全部拿出来,取出格板。他重重地松了口气,还好,他最宝贝的东西没有被发现。

  把他的宝贝盒子收好,月琼出了房间。黎桦灼已经在外等着他了,两人到院子里散步,顺便看看他们落脚的地方。这院子并不大,但对他来说已绰绰有余,而且是他和小妖都喜欢的那种极为安静的地方。

  走了一圈,月琼就见到了他认识的严墨,还有一些脸色和严刹有得比的侍卫。挺着大肚子的他从他们跟前走过去,他们居然目不转睛,就当没瞧见。这让月琼更加安心,他不怕别人说他怪,就怕他们伤害小妖。

  院子里种着他喜欢的桂花、山茶、木槿和垂柳,走到哪都能见到花花草草,相比厉王府这里的气氛柔和多了,很利于他的小妖怪生长。

  “桦灼,你说咱们这是在哪呢?”

  黎桦灼小声地说:“据我打听,咱们其实还在厉王府内。”

  “啊?!”月琼愣了,那人不是说另外给他安置住处吗?黎桦灼安抚地笑道:“你知道厉王府很大吧。”

  “知道。”

  “这里其实算是厉王府的‘后府’。咱们原先住的地方算是‘前府’。前后府被府里的湖隔开了,而且要来后府还要经过校场和角楼。所以这里算是‘府中府’,是王府里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甚少有人知道。若不是我跟着你,我也不知道厉王府里还有这么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月琼的心完全放回了肚子,这样的话那人来他这里就不会被人发现了吧。

  “月琼。”

  “嗯?”

  “能问你个事吗?”

  见桦灼欲言又止,月琼笑眯眯地说:“问吧。”

  黎桦灼小声道:“月琼,王爷明明让你出府了,结果又把你接了回来安置在这里。还让你生下小妖。我觉得,王爷其实很喜欢你。”

  “啊?!”月琼愣了,“桦灼,你说什么呀。”

  黎桦灼也愣了:“你难道不觉得王爷喜欢你吗?”

  月琼连连摇头:“男子怎能喜欢男子?”垂眸,掩饰心底的害怕,“我的模样平凡无奇,不会叫人喜欢上的。桦灼,他是王爷,我是他的公子,我和他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他总要娶妃,有他自己的子嗣;我和小妖也不会永远留在府里。桦灼,别再说这种话了,让别人听到会引来麻烦。”

  见他一副心慌慌的样子,黎桦灼赶忙道:“好好,我不说了,我也就是瞎猜,你别当回事。”月琼抬头,似乎放心了,笑笑。

  又走了一会,月琼开口:“桦灼,你会女红吗?”

  “不会,安宝会。你要做什么?”

  月琼闻言欣喜道:“太好了,我想学女红,让安宝教我吧。”黎桦灼的脸上闪过为难:“你想要什么我让安宝给你做就是,你现在可累不得。”

  月琼捂上肚子:“我想自己学,等小妖出世了他可以穿上我亲手给他做的衣裳。好桦灼,让安宝教我吧。虽然我只有左手,不过我也能学会。”

  “让我考虑考虑。”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

  黎桦灼咧咧嘴:“不行,你现在不比往常,我得考虑。”

  月琼苦笑:“好吧,不要考虑太久。”

  ※

  “他要学女红?”

  回来的严刹刚走进院子就听到严墨禀报。

  “公子想亲手给世子殿下做衣裳。”

  大步走向月琼的住处,严刹一脸严肃,快走到院门口时,他说:“一日一个时辰。”

  “是。”

  第二日黎桦灼笑呵呵地领着安宝来找月琼,告诉他每天可以和安宝学一个时辰的女红,虽然时辰少了点,不过月琼还是很高兴。

  白天,严刹有时候在屋里,有时候出去忙事,但吃饭时一定会陪着月琼用饭。月琼学女红学得很认真,床上渐渐多了他做的小袜子、小帕子、小衣裳。一开始,他还担心严刹不让,后来被严刹撞见几回严刹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避讳了。严刹不出去时,他照样当着他的面跟安宝学女红,不过他并不知道,在他艰难地用左手给小妖一针一线地缝衣裳时,严刹看的不是手上的书,而是他。

  ※

  后府的一个院子里,严刹卷着袖子鼓捣一堆木头,严墨、严牟和严壮站在一旁看着心急。他们想去打下手可是王爷不让。刚给月琼检查完的徐开远找到了这里,一进院,就看王爷正在锯木头,他笑笑。

  “王爷。”

  严刹立刻抬头,放下锯子。

  “王爷,月琼和孩子都很好,不过天开始凉了,月琼怕冷,千万不能让他受凉,更不能像去年那样受那么重的风寒,那可是万分危险。”

  严刹拧眉:“严墨,你去找严萍,给我想法子把屋里弄暖和。”

  “属下这就去。”严墨马上走了。

  徐开远走上前小声问:“王爷,是不是该给世子找奶娘了?公主那边也该找稳婆了。”

  严刹拿起锯子继续锯木头,吩咐:“严牟,去找严铁。”

  “是。”

  然后他接着说:“不必给小妖找奶娘,他不喝人奶。给古飞燕接生的稳婆去岛上找,若她生下的不是怪物,再给她找奶娘。”

  徐开远点点头。

  “告诉李休和公昇,准备好请柬。小妖的满月把能请来的人都给我请来。”

  徐开远笑了:“我这就去。”

  “嗯。”严刹埋头锯木头,徐开远在拐出去时回头看了眼专心给孩子做小床、小木椅、小摇篮……的王爷,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

  进入十月,天开始冷了,怕冷的月琼今年却不觉得冷。床铺得厚厚的,地上还铺了兽毯,三个炭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外还有炉火。最主要的是,有人给他暖被窝,他非常非常暖和,甚至还出汗咧。肚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林院裹着棉被瑟瑟发抖,而现在他身怀小妖怪,躺在严刹的怀里呼呼大睡,月琼心里的滋味啊,什么都有。

  小妖怪越来越精神,只要兴致来了,就不分时辰地在他肚子里练拳脚。月琼觉得自己刚睡了一会就被小妖怪踢醒了。放在他肚子上的大掌来回摸,月琼困难地翻了个身,背贴着某人坚硬的身体。大掌更方便摸他的肚子,可小妖怪却没有安生的意思。

  “快睡!”

  月琼差点笑出来,肚子里的小妖怪一听有人命令他睡觉,咚咚咚咚开始敲鼓。月琼按上严刹摸得他皮疼的手,打个哈欠:“你越说他越来精神,让他闹吧,闹累了他就睡了。”

  把丰腴了不少的人揽紧,严刹拧着眉。月琼的手无意识地摸他粗糙的指尖,严刹凑近,拿胡子扎他的脖子。

  “严刹。”

  胡子继续扎,月琼没有躲,而是问:“公主……快生了吧。”

  胡子停下,眉头紧拧:“你太在意她了。”

  月琼赶忙让严刹摸自己的肚子,辩解:“我想到公主该有八个月了。等她生的时候徐大夫不好为她接生吧,要找别人吗?我娘说孩子是从娘的肚脐出来的,不知道小妖会不会也是从我的肚脐出来。”

  绿眸闪闪:“等你生的时候你自然知道。公主那边我自有安排,你少为她操不必要的心。睡觉!”

  月琼撇撇嘴:“小妖还没折腾完呢。”

  严刹把手放上去,果然,小妖怪正在里面练降龙十八掌。这个小兔崽子,严刹轻轻拍了拍月琼的肚子,好似在打小妖的屁股:“不许闹了,快睡!”

  “噗嗤”,月琼这回没忍住。

  折腾了一刻钟,小妖才算是折腾完了,月琼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靠在暖和的怀里,疲惫的他也很快睡了。粗糙的大手轻摸他丰润的脸,残废的右臂,还有他鼓起的肚子,另一人却是毫无睡意。孩子……只能剖腹取出来吗?

  ※

  女红对于只有一只手能用的月琼来说非常困难,可是他却学得兴起。用右手压着布或者绣品,左手慢慢来,虽然时间要花上正常人的三四倍,可做出来的衣裳却让他极有成就感。就是穿针得麻烦安宝桦灼或洪喜洪泰。好在每天都有人陪他,遇到实在做不来的,他会让安宝帮帮手。

  十一月的江陵阴雨绵绵,月琼不能出门只能窝在屋里。七个多月的肚子比古飞燕九个月的肚子还要大上一圈,严刹的脸也越来越沉,常常坐在屋里盯着月琼的肚子动也不动,让月琼以为皇上又做什么为难他的事了。

  坐在床上给小妖缝围脖,月琼抬眼,见严刹又盯着他的肚子脸色阴沉,他放下针线站了起来。“要做什么?”严刹从榻上起身。

  “我有点渴。”

  严刹走出卧房,不一会端了一杯水进来,递给月琼,他在月琼身边坐下。“不要做了,喝完水你在屋子里走走。”

  月琼喝完水,严刹把杯子拿过来,月琼看向他:“出何事了?”严刹微愣,不过他没有回答。

  月琼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你这几日心事重重的,出何事了?皇上又为难你了?”月琼没有发现他的话已经逾矩了,要知道,他只是公子,怎能问王爷这种话?

  绿眸闪烁。“我已告之皇上古飞燕怀了孽种,皇上让我把她送回京。”

  “啊?!”月琼马上一脸忧色地说,“皇上说不定已经猜到公主怀的是他的孩子,你把公主送回去她和孩子只怕命会不保。届时皇上也会知道你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你要如何跟皇上解释你把公主身边的人都杀了,还包括宫中的侍卫?甚至还私自囚禁公主?”

  绿眸幽暗。“我以公主不宜远行为由回绝了。”

  月琼的忧色更甚:“ 你连皇上的旨意都敢回绝,只怕别人会说你越来越放肆,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在屋子里转悠了一会,他道:“要不你就跟皇上说公主有孕这事你给压了下来,除了公主身边的人和你之外,无人知道公主有了身孕。等孩子生下后你会找个名目说是公主收养的,你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不让皇家的声誉受损。这样兴许皇上会以为你还不知道他和公主的事,也会对你放心。公主和皇上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消息一旦走漏哪怕是你皇上也不会饶过。”

  绿眸深沉,严刹伸出左手:“过来。”

  月琼猛然发觉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他一小步一小步挪了过去,还没到床边,他就被人一把拉过去双手环住。

  抱着月琼,严刹用胡子扎他的脖子:“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说不定已经猜出她怀的是龙种。等公主生下孩子后他一定会再次下旨,让我把公主连同孩子一道送回京。”

  月琼任严刹扎他的胡子,不吭声。

  “你怎么看?”

  月琼沉默,他是公子,这些事该李休和周公昇来说才是,他刚刚已经说太多了。

  “月琼。”

  扎人的胡子离开,绿眸盯着他。

  月琼低下头,摸肚子。过了好半天,他低声道:“皇上……只有公主一个闺女。他要龙子早就要了,也不会等到现在。公主是他的女儿,还生下了他的孩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总会给人知道的。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这种可能发生?”

  “皇上让我把公主送回去是为了灭口?”

  心里沉甸甸的,月琼点点头:“皇上不会在公主生下孩子后才下旨,只怕这几天就又要下旨了。现在下雨,你不要急着回复。过上十天半个月的再回复,就说你刚送公主上路,公主就要生了,你又赶紧把公主带了回来。跟皇上说公主难产,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你保了公主。公主伤了元气,整日昏昏沉沉,孩子是个闺女,可惜没能生下来,请皇上节哀。”

  “若公主生了个儿子呢?”

  月琼闷声道:“等生下来再说吧,也不知孩子是否健康。严刹,不要送公主回去,她,是个可怜的闺女。”

  头被抬起,绿眸盯着他。“你是担心她,还是担心我?”

  月琼的双眸垂下,眼皮颤动,过了好半晌,他喏喏地开口:“都有。唔!”嘴被堵上了。

  朝阳斋内,难得回王府的严刹被李休和周公昇拦了下来。“王爷,皇上又下旨了,让您把公主送回宫,若再回绝只怕皇上会起疑。”

  回来找木马图稿的严刹一边翻书架,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现在下雨,拖上十天半个月地再给皇上答复。就说走到路上古飞燕要生,又不得不返回来。结果路上这一折腾她难产了,公主孩子只能保一个,我保了公主。孩子是个女婴,好不容易弄出来早就断气了。”

  李休看看周公昇,奇怪了,王爷想都没想就说了这么多,难道王爷未卜先知?

  “那,若皇上还是执意要王爷把公主送回去呢?”

  严刹更是立刻道:“皇上不过是要灭口,现在孩子都死了,死无对证。就说古飞燕元气大伤,又没了孩子,绝对不能奔波。等古飞燕的身子好了,我亲自送她回京。”

  这下连周公昇都异常惊讶:“王爷是如何得知皇上要灭口?”

  严刹终于给了两人一个正眼:“皇上至今为何只有古飞燕一个女儿?他要儿子何须等古飞燕给他生,若他心里只有古飞燕他又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嫁给别人?”

  难道皇上跟王爷一样不许别人生下他的孩子?李休和周公昇瞧着心情明显非常好的王爷,心里浮上疑问。“王爷,您可是又找了位谋士?”

  终于找到木马图稿的严刹丢下一句:“月琼说的。”就大步走出朝阳斋回“后府”做他的木马。李休和周公昇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难怪王爷的心情那么好,难怪……

  躺在床上背对着严刹,月琼还陷在自己今天的“多嘴”中。想到桦灼曾问过他觉不觉得严刹喜欢他,月琼在心里呻吟,他和严刹现在算什么呢?为何在六年之后严刹对他的态度变了?烦啊烦啊。

  “不睡觉想什么呢?”

  身子突然被紧紧揽入温暖宽大的怀里,月琼的心“怦怦怦”地跳。

  “小妖又闹腾了?”

  “不是。”怎么心那么慌呢?

  “渴了?”

  “没有。”怦怦怦,怦怦怦。

  “解手?”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两只大手把他翻了过来,大眼看向绿眼。绿眼的眉心皱起:“哪里不舒服。”

  “没有。”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眉心拧紧,粗糙的大手不怎么温柔地摸上月琼的脸:“又胡思乱想什么?”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月琼闭上眼睛,热气喷在他的脸上,嘴被含住,他启唇让对方的舌进入。

  “唔……小妖……”

  “伤不了他。”粗噶。

  怎么就做起来了呢?情动中,月琼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

  自那晚莫名其妙地跟严刹翻了红被后,月琼一见着严刹心就跳得厉害,后果就是严刹拿他的落腮胡扎他的脸或身子一遍,扎完后,月琼的心更是快要跳出来了。若不是他大着肚子,他一定会每天都下不了床。月琼觉得自己病了,是心病,不然他的心怎么总是跳得那么快。与月琼的不安相反,府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得出他们的王爷心情极好,好的不得了。就连南北苑新来的两个不懂规矩的公子打架他都只是让严萍把他们赶出了府,没有赏板子。

  下了一个月的雨,太阳终于露脸了。十一月末的江陵在雨水过后阴寒阴寒的,趁着今日天好,洪喜洪泰赶紧把公子的被褥衣物拿出来晒晒。月琼也得以出来透透气。黎桦灼照例陪他到院子里散步,近八个月的肚子大得跟快生了似的,看得人紧张不已。黎桦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

  月琼的脸和四肢都有些浮肿,脸胖了,不过也只能算得上丰腴,有孕前的他因为跳舞身子太过偏瘦,现在这样刚刚好。不过严刹的脸色更阴沉,盯着他肚子的时间也长了。

  “桦灼,府里最近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了?”

  月琼叹道:“他最近整宿整宿地不睡觉。”摸他的肚子,摸得他皮疼。

  黎桦灼眼里闪过亮光:“我没听谁说府里最近有什么事。应该是你身子浮肿,肚子又这么大,王爷着急吧。”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应该不是,可能是皇上那边还坚持让他把公主送回去,应该是这个。”

  黎桦灼偷瞄月琼的神色,道:“啊,也有可能。我去不了‘前府’,消息不灵通。”月琼的心跳得没那么快了。

  “月琼,这里路太湿,咱们往那边走吧。”

  “好。”

  走着走着,月琼听到了锯木头的声音,有人在做木工?循声看去,月琼的心“怦怦怦”快跳了好几下,他看到严牟抬了一根木头进了前方的一处院子。严牟不是都跟在那人身边吗?

  “咦?严牟管事。”黎桦灼也惊讶地看过去,“他抬根木头做什么?月琼,咱们看看去。”

  “不要了。”月琼的直觉会探到了让他心跳的事。

  “没事,咱们悄悄的。”黎桦灼拽着月琼朝那边走,月琼不得不跟上。

  锯木头的声音停了,接着是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没有走近,月琼就听到严牟说:“王爷,属下帮您钉吧。”

  “不必。”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左手紧握,月琼脚步不听自己使唤地走了过去,黎桦灼悄悄后退几步。

  当眼前豁然开朗时,月琼看到院子里有一人穿着单衣,卷着袖子坐在凳子上拿着锤子在敲打手里的木具。离那人不远的墙边放着刚刚上好漆的摇篮、摇床、小车,而那人敲打完之后拿过刻刀在那个已经初显模样的木马上雕花。

  眼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掉了下来,月琼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但他就是忍不住哭了。严牟察觉到了异样,转头。“月琼公子?!”

  正专心雕花的人抬头,绿眼闪过惊讶。接着他放下刻刀和木马,起身大步走了过来。在衣服上擦干净手,粗糙的手指抹过月琼的眼睛:“哭什么?”

  眼泪流得更凶。“你给谁做的?”

  大掌轻拍大肚子,算是回答。“有什么可哭的。回屋去。”

  月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事后每当想起这一幕他都脸红心跳懊恼不已,可在那一刻,他就那样不顾后果地踮起脚尖,左手环住了那人的脖子。

  “严刹,谢谢你……”

  绿眸瞬间幽暗。打横抱起月琼,严刹大步离开。黎桦灼、严牟、严壮和严墨眼里全部浮现笑容和安心。

  “啊唔……不,不要……”

  “我是谁?”

  “严,嗯哈,严刹……”

  “我是谁?”

  “唔嗯……严刹……”

  左手死死捂着脸,月琼不敢看。大大的肚子毫无遮拦地露着,双腿被分开,一人的脑袋埋在他的腿间。太,太丢人了。

  这不是严刹第一次用嘴,但因为月琼非常非常不喜欢,甚至是厌恶,所以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严刹也就用了两次,算上这回是第三次。但和前两次的排斥和作呕相比,这一次月琼却是迷醉其中。

  情动的月琼很快就在严刹的嘴里泄了出来,然后他残废的右手被严刹拉着摸到他可怕的异禀上。温凉的手被严刹的手强迫地握住那话儿上下套弄,很快的,严刹竟然也出来了。然后他就拿他的胡子把月琼从头到脚一处不落地扎了一遍,尤其是他的大肚子。

  激情过后,月琼恨不得在床上刨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太,太丢人了。心满意足的严刹搂着他,神情是相当的舒爽愉悦。这比他攻下几座城池还要满足万分。

  摸着月琼浮肿的胳膊,严刹渐渐冷静下来。“外面滑,你就在屋里走动。”

  “唔。”继续埋着自己。

  “不许胡思乱想,专心把小妖生下来。”

  “唔。”

  “不许操心不相干的人。”

  “唔。”

  “睡觉。”

  “……我不困。”

  “不困也得睡。”

  “唔。”

  不困的人过了一会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粗糙的大掌执起他残废的右手,十指交握。

  ※

  自那天月琼“投怀送抱”后,后府的气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严刹的老脸还是那么严肃,可在这严肃中只要不是瞎子谁都能看出他们的王爷春风得意,心情舒爽,连带着严墨、严牟、严壮这三个严刹的贴身冷情侍卫脸上都有了那么一丝丝愉悦。出入后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那都是人精。就是熊纪汪也嗅得出十二月寒冬里的春味,不过有一个人却是蒙了自己的眼,堵了自己的耳躲在屋里反省。

  他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抱了严刹呢?想了好几日月琼都没想明白。他承认看到严刹给小妖做那些东西时他很感动,可他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主动抱了严刹呢?还跟个大闺女似的哭了。太,太丢人了。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他觉得连洪喜洪泰、桦灼安宝看他的眼神都跟以往不同。而最不同的就是严刹,自那天之后,他总是动不动就拿胡子扎他的嘴,也不管洪喜洪泰是不是在,那双绿眼瞧得他已经得了心疾,不然他怎么一想起严刹心就跳得厉害,快要跳出来。

  “公子,您该喝鱼汤了。”洪喜适时出声,捂着胸口的月琼放下手,一脸的恶心。“洪喜,能不能不喝汤,我要吐了。”鸡汤、鱼汤、鸭汤、骨汤……凡是能熬汤的,他都喝了不知多少,现在他一听到汤就想吐。

  洪喜笑眯眯地捧着汤碗递到公子嘴边说:“公子,您再忍忍,徐大夫说了,为了孩子您要多喝肉汤。”

  为了孩子──这是月琼的命门。无奈地咽咽唾沫,月琼乖乖张嘴。洪喜舀起熬了一天的肉汤喂进公子的嘴里。为了公子和小世子,他和洪泰可不能有半点马虎。

  勉强喝完一碗鱼汤,月琼揉揉今日特别不舒服的肚子:“洪喜,扶我起来走走。”兴许是他这几日都坐着不走动,小妖不愿意了。洪喜赶紧放下空碗,扶起公子。

  在屋子里慢悠悠地走着,月琼不停揉肚子,小妖今天很不老实,弄得他肚子有点痛。“洪喜,扶我到床上躺会。”

  “好。”洪喜又赶紧把公子扶到床上。服侍公子睡下后,他放下床帐轻步走了出去。

  轻拍肚子里不老实的小妖怪,月琼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心就不跳了。早上起床严刹就出去了,说是给小妖做吊床,中午回来陪他吃了饭就又走了。月琼重重地咬了口手指,怎么又想他了?睡觉睡觉。

  严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换了衣裳他拉开床帐,床上的人还在睡着,只是睡得有些不舒服,眉头紧皱。大掌极轻地摸上月琼的大肚子,摸了一会,对方嘤咛一声,醒了。

  “叩叩叩”,门外传来严墨的声音:“王爷。”

  还迷糊的月琼呆呆地看着严刹,严刹拿胡子扎了他的嘴一遍,不怎么高兴的起身出去。门一开,严墨立刻压低声音说:“王爷,公主临盆了。”

  严刹的脸色一凛,从后关上门。

  “开远带着稳婆已经赶到‘秋院’,属下特来禀报王爷。”

  严刹推门返回屋内,床上的人还在迷糊,严刹拿胡子扎了他的脸一遍,道:“你先吃饭,我有事出去一趟。”

  “唔。”小妖在他肚子里做什么呢?他肚子有点疼。

  又扎了月琼的脸一遍,严刹起身走了。

  “你在这守着。”让严墨留下,严刹老大不乐意地去前府秋院。洪喜洪泰忙端了晚饭进屋服侍公子用饭。

  秋院,闻讯而来的李休、周公昇、任缶、熊纪汪都来了。严牟和严壮肃然地站在王爷身后,严刹阴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古飞燕只是生产前的阵痛,她已经叫得快断了气。

  “王爷,您先回去吧,我们在这等着。”周公昇开口。

  任缶也马上说:“王爷,开远也说了,公主生产还要几个时辰,您还是回去吧。”这时,屋内传出古飞燕的惨叫,严刹双拳紧握,动也不动。周公昇看看任缶,两人不再劝说。熊纪汪刚要出声,就被李休拽了下袖子。他一脸不解,王爷为啥不回去陪月琼非要在这里听公主嚎叫。

  过了一会,徐开远从屋里走了出来,十二月的天,他却是满脸的汗。一出来他就说:“公主的胎位不正,会很困难。”

  严刹的脸色更阴沉了,看得熊纪汪都不敢出声。

  “开远,不许让他疼。”

  诸人的脸色变了变,王爷说的“他”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古飞燕的惨叫预示着月琼生产时将要面临的境况。诸人的眼神都落在徐开远身上,徐开远刚擦掉的汗又涌了出来,他的脸色不比严刹的好多少。月琼是男子,生产时只会比女子更疼,而且需要剖腹取子,疼痛更是在百倍之上。

  “不许让他疼!”

  徐开远跪下:“王爷,属下也不愿见月琼受生产之苦,可是若用麻药,会伤了世子殿下。那月琼所受之苦将全部付诸东流,请王爷三思。”

  李休也跪下:“王爷,开远跟随王爷多年,岂会不知王爷的心思。可王爷盼了这么久,月琼终于能为王爷产下世子,若世子有何异样,就算王爷受得了,一心盼着世子出生的月琼却绝对受不了。那是他的小妖怪。”

  “王爷。”其余的人都跪了下来。这么多年,月琼肚子里的那个小妖怪不仅是严刹心之所盼,更是他们心之所盼。

  “王爷,”徐开远郑重道,“属下以性命担保,会让月琼平安生下世子。”

  严刹的拳握得死死的,下颚紧绷。许久之后,他粗声道:“若月琼难产,放弃世子。”

  “王爷!”

  严刹看着他这几位忠心耿耿的部下,一字一句道:“若,月琼难产,放弃,世子。”

  徐开远缓缓低下头:“是,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