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篇
  “国师大人,皇上来了。”

  正在喝酒的胤川急忙把桌上的酒藏在了桌下,刚坐好就见一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胤川脸上闪过惊愣,就听皇上粗道:“都退下!”所有人都低头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胤川心虚地瞄瞄桌底,皇上不会是终于忍不住了吧。可他不是给皇上留了两坛吗?皇上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古年在哪?!”

  胤川这回又愣了,随即,他脸上总带着的奸猾消失,很正经地问:“皇上知道他对幽儿做过什么了?”只有太后张嬛玉知道古年曾对古幽做过什么,可她却死也不肯说。

  严刹紧抿着嘴,额上青筋暴露,胤川了然:“看来皇上是知道了。”

  “古年在哪?!”

  胤川皱了下眉:“皇上怎能确定他还活着?或是老臣把他藏在哪个地方?”

  “胤川,把他交出来!”严刹的口气是肯定,肯定古年还活着,肯定古年在胤川手里。

  皇上如此执意要古年,还龙颜大怒。胤川的脸色冷了:“古年是不是碰了幽儿?”声如地府的厉鬼。

  严刹的五官因狰狞而扭曲,看得胤川的脸也有些扭曲了,可他却听严刹问:“你对月琼抱的是什么心思?”对这个月琼异常信任的人,严刹从来都不放心,因为他看不透这个人。

  这下胤川是真愣了,眨了眨眼睛,过了会他突然笑了,笑得还很大声:“哈哈……哈哈哈……皇上,您……老臣知道您喜欢幽儿,也知道您能喝醋,但您也不至于连老臣的醋都吃吧。老臣可以当幽儿的祖爷爷了。”

  “你对他太在意了。”严刹并没有因此而放心,脸色依然阴沉,“而且据朕的人回禀,‘国师胤川’根本就不会武,更没有那个胆子敢在宫里偷酒喝。二十三年前,你生过一场大病,病好后你把府里所有的人全部遣散,重新买了一批人进府,那些人不是普通的人,全部是练家子。那时候你已经五十有二,可你现在除了脸和手之外,没有一处像一个已近耄耋之人。你到底是谁!”

  胤川的脸上没有一丝惊慌,反而笑眯眯地瞅着厉威帝的那张不怎么好看的厉颜,不怕死地说:“老臣果然没有白疼幽儿。幽儿没有告诉过皇上吧。”严刹的绿眸暗沉,那个胆子早已包天的人总是喜欢瞒着他点小秘密!

  胤川走到矮桌后坐下,指指对面的坐垫,像一位已近耄耋的老头子说:“老臣年纪大了,皇上不如坐下与老臣慢慢谈。正好老臣这里有坛好酒,皇上何不与老臣喝一杯?”

  严刹走到胤川面前坐下,与他隔了一方矮桌。胤川从桌下拿出他刚刚喝的那坛酒,又拿出一个酒壶,两个酒盅。

  斟满酒,给皇上推过去一盅,胤川拿起自己的闻了闻,又满足地喝下。咂咂嘴,他舒服地叹了口气:“这偷来的酒就是香,皇上不尝尝?”

  严刹一饮而尽,虎视眈眈地瞪着胤川。

  胤川摸上自己的下巴,突然手一掀,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和那把假胡子离开了他的脸,露出了他的本尊容貌。严刹的眼睛瞬间瞪大,接着目露寒光。胤川无所感的又在手心处倒了点酒,搓了搓手背,就见他暗褐色的手背变白了,老人斑也没有了。

  胤川的脸上是平静,咳了两声,他开口:“皇上猜得不错,我不是胤川,或者说我不是原来的那个胤川。”他的声音也变了,不再是老者的沙哑。“算起来的话,我今年好像有九十了吧。唔,我也记不清了,也许有一百岁了也说不准。”胤川的本尊是一张娃娃脸,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五六,很是年轻。不管是他的容貌还是他的声音,都绝对不会让人相信他有那么老了。

  “我的本名叫无寿,没有寿命之人。把我捡回去的那个老东西拿我养蛊,为了不让我死,他又抓来很多内力深厚的人,把他们的内力转到我的身上。后来他迷上了长生不老术,整天拿我炼药,可能是那些药吃多了,再加上体内的蛊太多了,我就一直活到了现在。”

  “啊,皇上不必为老臣担忧,那个老东西已经被我杀了。如果他知道他让我成了老不死的,他估计会后悔当初没有拿自己炼药、炼蛊。”胤川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他不是刀枪不入,不然说不定他现在也还活着咧。”

  严刹不耐地敲敲桌子,催他继续说。胤川不满地挑眉:“皇上,您好歹也可怜一下老臣。老臣也是吃了那么多的苦才成了老不死的。”

  严刹很绝情地说:“你把宫里的酒几乎都偷了,还让朕可怜你?快说!”

  “皇上可真是无情无义。”胤川习惯性地摸摸下巴,“离开那个老东西之后,我就四处晃荡。看谁不顺眼了,就给他下个蛊;看谁好欺负了,就踹他两脚。结果不小心就惹了一堆仇家。”

  活该!厉威帝一点同情心都懒得给这个老不死的。

  “那些仇家么对我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可赶也赶不走我也会烦呐。干脆,躲起来得了,反正江湖是怎么回事我也见识过了,都跟那个老东西差不多,没几个好的。”

  “那会儿我刚好到了京城,酒瘾犯了,正巧路过一处大宅院,心想定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定有好酒,我就进去了。不过我一身邋里邋遢的,人家也不会让我轻易进去,我就摸黑跳进去了。结果,嘿,皇上,你肯定想不到,那户人家有个比老东西还变态的家伙,居然在玩几岁的娃娃。”

  “屋里头男娃女娃都有,有七八个,有两个已经死了。既然让我撞见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把那个老变态点了穴,让他尝了尝他对待那些个娃娃的手段,结果没几下他就挺不住咽气了。他一死,我就有了个好主意。我不是正在‘逃命’吗,干脆扮成他得了。”

  “然后……”胤川笑着指指自己,“我就成了国师胤川了。啊,还是第二天我才知道那个老变态是国师,这也算歪打正着。不然我还没有机会进宫偷酒喝咧。”

  五十步笑一百步。严刹的脸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狰狞了,又敲敲桌子,催促对方赶紧说。

  “皇上也让老臣喘口气嘛。”胤川喝了两盅酒,又喘了几口气,这才接着说,“那时候我就是打算顶着个国师的身份,好吃好喝。无聊的时候祸霍人家,反正皇上是个明君,也没我啥事。”

  “唉,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胤川摇头叹气,一脸的悔恨,“就在老臣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时,老臣遇到了这辈子唯一的克星。”

  严刹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胤川悲愤地说:“我体内的蛊太多,时不时就会闹腾一次。那晚老臣去宫里偷酒,没想到竟好死不死地碰到它们闹腾,想我武功盖世,竟落得虎落平阳被娃欺……”

  ………

  拼着最后一丝真气,胤川摸进了皇宫内的一处暗门。刚关上门,他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体内的蛊似乎在啃噬他的内脏,胤川恨不得就这么死了,可他知道,自己死不了,除非他能割下自己的脑袋,挖出自己的心。不然,他就是受了再重的伤,他体内的蛊也会让伤口很快愈合。但不管多么疼得想死,胤川都绝对不会自杀,他绝不会让地下的老东西得逞,他就是要长命百岁、千岁的气死他,气得他魂儿都不得安生。

  胤川疼得满地打滚,曾被人强行灌入的真气现在也不受他控制了,在他体内乱窜,恨不得把他的身体戳成筛子。无数的“长生不老药”更是不甘落下风,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都趁他最虚弱的时候开始发威。胤川死死咬住嘴,一点点地向里面爬,这回不知道要被折腾几天,万一在他最无力的这几天有人要从暗道里走,他必死无疑。皇宫的暗道,岂能让人发现。

  爬了不知道多久,脸上的假皮都脱落了一半,胤川也不知道自己拐进了哪里。他想通过暗道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让他能熬过这几天。可这回老天似乎要亡他,还不等他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他就再也爬不动了。现在的他就是一个三岁的小娃也能杀了他。

  “哈哈,唔……”绝对不能叫出声,胤川祈祷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入暗道。

  “呀!”

  突然,一声轻呼在他身后响起,胤川的心凉了,已经疼得听不出异常的他右手不稳去怀里掏匕首,想在发现他的人上来时一刀结果了他。可匕首还没掏出来就掉在了地上,他连握住匕首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那样趴在地上紧咬着牙关等了一会,胤川被汗水迷住的眼睛发现有火光靠近,他知道那人过来了。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的他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这人是个高手!火光来到了头顶,刺眼的光让胤川闭了眼,疼得耳膜都快爆裂的他又听到了一声惊呼,然后他感觉到脸上的假皮连同胡子被人取了下来。

  “呀!”

  你他奶奶的,要杀便杀,要喊人便喊人,呀什么呀。抱着将死之心,胤川不耐地睁开眼,那一瞬,他几乎忘了疼痛。然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低低喊了出来,依然不敢大声喊,怕引来人,但却敢放心哼两声了。

  来人担忧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站到墙边的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把火把支在插槽里。墙边的石头好似转为这人准备的,就连支火把的凹槽也有上下两个。胤川很想说:“别去叫人。”可他只能哼哼,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并不宽敞的暗道里,胤川在疼得昏昏沉沉之际却开始胡思乱想,那娃娃是谁?大半夜地跑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宫里的幽魂?可长那么漂亮的娃娃不可能是幽魂把。而且他刚刚还拿火把来着,幽魂野鬼不是都怕火的么。当了国师近一年,在宫里偷了近半年酒的胤川怎么也猜不到那个娃娃是谁。

  “唔……”

  疼得始终无法昏过去的胤川感觉到有人正在费力地翻他的身,他勉强地睁开眼,看到是那个小娃,小娃的身后没有别人,他松了口气。小娃废了好大的劲才把他翻了过来,小脸因为使劲而变得红彤彤的。然后他被汗水泡了的脸被小娃擦干净了,接着小娃拿出一个瓷瓶,一只小手轻掰他的嘴。胤川想都没想地配合地张开了嘴,清甜的甘露立刻倒入了他的嘴里。

  就在胤川以为这小娃是在救他时,喝完那瓶子甘露的他突然眼前一阵发黑,还不等他大骂小娃落井下石,他就脑袋一歪,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有一瞬的茫然,他在什么地方?这里显然不是他的国师府。然后昏迷前的所有记忆全部涌入脑中,胤川猛得坐起,却不小心把趴在他身上睡觉的一个“东西”掀了下去。眼疾手快地在对方的脑袋碰到石壁上时抱住他,胤川定睛一看,这不是迷晕他的那个小娃又是谁!

  “叔叔你醒啦?”

  差点被磕到的小娃揉揉还在困的眼睛,然后一脸担心地问:“您还疼吗?”胤川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您睡了三天。我搬不动您,只能让您在这里躺着。您好了吗?饿吗?渴不渴?”小娃见他不吭声,更担心了。胤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混沌的脑袋终于有了点点清明,他张嘴:“没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吧。”他的嗓子可真难听。

  小娃摇了摇头:“没有。我对谁都没说。娘说受伤的人如果把自己藏在隐秘的地方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叔叔,您要我告诉别人吗?”

  令人佩服的母亲!胤川摇摇头:“不,你做得很好,我不能让别人知道。”

  小娃点点头,还在担心:“您好了吗?还疼吗?饿不饿,渴不渴?娘说受伤的人醒了之后都会很虚弱,得补。”

  “若你方便的话,给我拿点水和吃食吧。谢了。”胤川还真渴真饿了。

  “好,您等着。”小娃从他身上下来,咚咚咚跑了,没有拿火把的他对这里似乎很熟悉,很快就跑没了影。

  “这小娃到底是谁家的?”胤川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这么好奇过,更何况是孩子了。不过看上去是个很懂礼的孩子。这大晚上在暗道里……不会是……想到可能是谁放在暗道里“欺负”的孩子,胤川眼里闪过杀气。

  没有等太久,小娃就咚咚咚地跑回来了。手里有个装满水的羊皮袋,还有一袋子明显是吃的东西。先灌了几口水,胤川打开袋子,惊讶地看了眼小娃。这吃食可够丰盛的。一手拿鸡,一手拿水晶包子,胤川暗忖:这味怎么跟御膳房做出来的一样?

  “我从御膳房拿的,不够吃我再去拿。”

  “咳咳……”

  小娃的话惊得胤川一口气岔进了喉管里。

  “叔叔您慢些吃,御膳房还有很多呢。”小娃拍拍他的背,待他咳得不那么厉害了才收回手。

  换过起来的胤川立马问:“你是谁?”

  “我叫古幽。”小娃笑着说,“叔叔是谁?是常常来宫里偷酒偷肉的馋鬼吗?”

  “咳咳咳……”胤川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名唤古幽的小娃又体贴地给他拍背。胤川差点没把自己的肺咳出来,这小娃原来是太子!不!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怎么肯定我是偷酒的那一个?!”什么叫馋鬼!

  还有两个月就满五岁的古幽笑眯眯地说:“我觉得叔叔是。”

  “这能靠觉得吗?!”

  “能啊,我觉得的事常常都很准呢。”还很年幼的太子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又进一步解释说,“宫里只丢酒和肉,而且娘抓不到,所以娘说定是江湖上哪个无聊的高手做的。这里是暗道,可是叔叔却在这里,又易了容,身上还有匕首,唔,我发现叔叔的那天宫里的酒少了一坛,以前都会丢好几坛。而那天您又生病了,嗯,所以我觉得叔叔是那个馋鬼。”

  胤川脸上的肉一跳一跳的,居然被人说成是馋鬼!还是从一个小娃的嘴里说出来!他阴森地说:“你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古幽吓了一跳,过了会,他又笑了:“叔叔,您昏睡了三天,快吃点东西吧。我外公和木叔一会要进宫,会从这里走。”

  胤川心升诧异,更是非常佩服太子的勇气。太子是真不怕他灭口,还是假不怕?不过对着这张比仙童还漂亮几分的小脸,他还真下不去手。狠狠咬下一口鸡肉,他问:“你外公和木叔是谁?”

  “我外公叫张天字,木叔叫木果果。”

  胤川吃肉的动作一顿,不由得再次打量了一番太子:遇事冷静不慌,对江湖上的事还懂得一些,难怪啊。太子居然是“罗刹门”门主张天字的外孙,那皇后娘娘不就是……胤川万分庆幸,庆幸自己的功夫比“阴罗刹”张嬛儿(入宫后改名叫张嬛玉)高了那么一点点,不然他第一次偷酒可能就被皇后发现了。

  接下来胤川专心吃,古幽就坐在一旁看。等胤川开始打饱嗝了,他才出声:“叔叔,您有力气了吗?”

  胤川动了动:“有了。”

  “那我带您出去。”古幽站起来,站到石头上踮起脚尖去拿火把,一人先他一步取下了火把。“劳烦太子殿下带路了。”

  “可以走吗?”

  “可以。”

  “那走吧。”

  古幽带着脸色仍是惨白的馋鬼朝出口走,还解释说:“外公和木叔可能快到了,我带叔叔从另一处出去。”

  “谢了。”

  “今后叔叔偷酒的时候给我父皇和外公留几坛成吗?父皇自己要喝,宫宴的时候也要喝。嗯,有时候会留大臣们在宫里用膳,也得喝。还有外公,他最喜欢喝酒了。这几个月他都没怎么喝到宫里的酒,有点不舒服。”

  胤川又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太子,这才问:“为何不说今后不许我再来偷酒?”

  “哎?为何不许叔叔再来偷?”古幽反倒不懂了,不过脚步没停,而是说,“叔叔是因为喜欢,才会来偷宫里的酒喝吧,就像我喜欢跳舞一样。而且娘说了,江湖上有些人就是会有些各式各样的喜好,习惯了就好。娘说偷酒的馋鬼不是坏人,不用提防。娘也没有说不喜欢您来偷酒,就是怪您每次把酒都偷光了。父皇和外公想喝的时候喝不到。”

  看来太子殿下的性子跟皇后娘娘有很大的关系。胤川觉得自己就够变态的了,没想到皇后娘娘也不逊于他。

  等等,他刚刚听到了什么?“太子殿下喜欢跳舞?”

  “嗯,喜欢。我就是去暗房练舞的时候碰到叔叔的。您生病了吗?我看叔叔很疼但不敢随便给您吃药。外公和娘说江湖人身上的病痛不能随便用药。我就让您睡了。以前我肚子疼的时候外公就让我睡,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等醒过来,肚子也好了。叔叔是江湖人吧。”

  “算是吧。”胤川心里是无法形容的奇特感。

  “啊,还好我记得外公和娘的话。您要不要给外公和木叔瞧瞧?外公和木叔的医术很厉害呢。”

  “不必了。我的病无药可医。”

  “啊!为什么?很严重吗?”

  古幽停了下来,扭过头,一脸的担心。胤川的心窝疼了下,这感觉让他非常不喜欢。他很恶劣地说:“因为我体内都是虫子,那些虫子如果死了,我也活不了。而我之所以会疼得那么厉害就是因为那些虫子在咬我。不过它们咬不死我,就是生气的时候喜欢折腾折腾我。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是它们正在折腾我的时候。”

  古幽的小脸惨白,被吓到了。一想到这人的体内都是虫子,他身子抖了抖。转过身,不忍再看那个故意吓他的人,他加快了脚步。这一路上,他没有再说话,胤川也没有吭声。

  把人带出了暗道,月琼转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这是叔叔您落下的。”胤川接过打开,里面居然是他的人皮面具和胡子。把纸包揣进衣襟内,他对脸仍然发白的太子说:“刚才我是骗你的。如果我体内都是虫子的话,怎么可能还活着。太子殿下,谢谢你救了我。今后有什么事就到国师府来找我。”说罢,还对太子眨了下眼睛。

  “国师府?”古幽很惊讶。一直在深宫里生活的他除了太师李章前之外没见过几位朝廷的官员。见了也不大记得住。

  胤川弯腰在古幽的耳边说:“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国师胤川,可千万替我保密。”

  “啊!”古幽小小的脑袋瓜子不明白馋鬼为何变成了国师?国师为何要易容?因为儿子的容貌和一些其他原因,皇帝古瑟在儿子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带他出席过宫宴了,所以古幽没有见过国师。胤川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传说中非常漂亮的太子。

  没有多解释,胤川道别了太子,施展轻功离开了皇宫。看着馋鬼嗖地一下就不见了人影,古幽瞠目结舌,怪不得娘一直抓不到馋鬼,原来馋鬼的功夫很高。啊,不能叫馋鬼了,他是国师。

  当天晚上,古幽在外公给他因练舞而不小心弄伤的手肘擦药时犹豫地问:“外公,江湖人会不会有人的体内都是虫子?”

  张天字、皇后张嬛玉和木果果立刻紧张地问:“幽儿,你好好地问这个做什么?你知道谁体内都是虫子?”

  古幽笑着摇摇头:“不是的。今天听舞坊的姐姐们说故事听来的。我觉得那样的人很可怜,所以才问。”

  张天字趁机道:“幽儿啊,别学舞了好不好?你这身子骨连武,啊,就是练功最合适。跳舞实在是糟蹋了。而且你是太子,是储君,还是练功好。”主要是外孙的脸太漂亮了,练功才好自保。

  古幽顿时垮下一张美丽的小脸:“外公——我喜欢跳舞,我不喜欢蹲马步。”

  张天字对外孙的这个表情最没辙,叹道:“唉,你这孩子像了谁了?你娘你父皇可没人喜欢跳舞。”

  “跳舞很舒服,会飞起来。”一说到舞,古幽的小脸都亮了起来,见他这样谁也不忍再逼他练功了。

  药擦完了,古幽又问:“外公,您还没回答我呢。”

  “什么?”张天字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体内长虫子的人。”古幽对这件事很坚持。

  张天字皱了眉:“幽儿,江湖上的人都很乱,你不要去听那些。”

  “可是我今天一直想着这件事。练舞的时候也在想着。”古幽的小脸皱在了一起,张天字顿时又没辙了。他沉声道:“幽儿,那不叫虫子,叫蛊。”

  “那是什么?”

  “是比虫子可怕百倍的东西。那样的人被称为蛊人,是用来练蛊的。”张天字用古幽能听懂的话语解释起来。他这个外孙心里掺不得半点杂念,不然就是日日想、夜夜想。还好他外孙有颗玲珑心,很多事都看的明白。不过到底是哪个丫头没事说什么体内都是虫子的人,他实在是不喜欢给外孙讲那些阴暗的事。

  听完了外公的解释,古幽似乎感同深受,小脸异常严肃,还透着心疼。“外公,那样的人一辈子都不能把虫子拿出来了吗?”

  张天字摇摇头:“他是蛊人,体内的蛊岂止是一种。他和那些蛊共生共养,人死蛊死,蛊死人亡。因为体内的蛊太多,常常会被蛊毒反噬。被反噬的时候会疼痛难忍,若不会武没有内力,那疼痛忍忍也就过去了。但若还有极深的内力,那反噬也就越厉害。不过这种人几乎没有。练蛊之人都活不长,而且身子虚弱,根本无法练武。”

  “师傅,您说太多了,没瞧见幽儿都怕了。”木果果出声阻止师傅再说。

  张嬛玉则走到儿子身边坐下,搂住他:“幽儿,江湖和朝廷是一样的。有善有恶,有好有坏,有是有非。娘希望你见到的都是善、是好,可那很难。你是太子,今后遇到的恶、非会比常人更多。幽儿,但不管多恶、多坏,你都始终要坚信,邪不压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古幽抬起头:“娘,我记下了。”国师体内有虫子,可是却会武,所以才会疼了那么久吧。“娘,蛊人很可怜。如果蛊人还会了武,就更可怜了。”

  张嬛玉搂紧儿子:“是啊,他们是很可怜。幽儿如果以后遇到这样的可怜人,不要因为他们体内有蛊而惧怕他们。诚心待他们,他们不会对你下蛊。”

  “我不怕蛊人。”古幽抱紧娘,他想知道能不能解,但又怕问多了娘和外公怀疑。

  张天字不忍见外孙一直纠结此事,道:“其实也不是无法可解。蛊人发作的时候,只要让他体内的蛊消停了,他就不会疼了。”

  “怎么消停?”古幽的小脸亮了。

  张天字最喜欢看外孙这样的脸,声音都柔了几分:“吃蒙汗药把自己弄晕就行了。蛊毒反噬的时候,蛊也会不受蛊人的控制,而且蛊彼此之间还会残杀,根本算是废物。所以各种迷药都能把它们弄晕。”说到这,张天字还不忘吹捧一下自己,“外公的‘天醉’绝对会让那些虫子晕个几天。”

  古幽一脸的敬佩:“外公真厉害!”

  “幽儿——”木果果不乐意了。

  “木叔和外公一样厉害!”

  “你敢比师傅我厉害?!”

  “师傅,幽儿说得是实话么。”

  “呵呵,外公、木叔,你们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幽儿,外公(木叔)真是没白疼你,呵呵呵……”

  带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过了两天,古幽对那个奇怪的国师念念不忘,不知道他有没有再疼了。还有国师为什么要易容?古幽没有对任何人提这件事,就是娘他也没有说。他不是江湖人,可他记得娘说过的江湖道义。他答应了国师不说,就不会对任何人说。

  其实古幽可以很轻易地找到国师,父皇每天都会召国师他们商议朝政,他是太子,只要借口去御书房找父皇既可。但想到去御书房可能会遇到可怕的皇叔,古幽就说什么都不会去了,对皇叔,他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他很准的直觉告诉他,皇叔是个可怕的人,比国师可怕百倍。

  坐在练功房的木地板上,古幽满脑子都在想国师。练舞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必遮掩自己的心思。那天晚上如果他不是睡不着想去暗房里练舞,他也不会碰到奇怪的国师。也就不会知道那个总是来偷酒偷肉的馋鬼是谁了。知道了国师是蛊人,古幽却也不害怕,只是担心。甩甩脑袋,休息够了的古幽爬起来,该跳舞了。小小的身子极其柔软地抬腿、弯腰,古幽渐渐把国师的事忘了,完全沉浸在让他舒服、让他飞的舞中。

  ………

  半个月过去了,古幽都没有再见到国师,他不禁着急起来。如果见不到国师,他就不能告诉他蛊毒发作的时候怎么“解”了。心里有事,古幽又睡不着了。悄悄地下了床,他光着脚,提着鞋,轻声掀开床褥。他做的极小心又熟练,看来不是第一回了。睡在儿子隔间的皇后张嬛玉假装没听见,继续睡。

  进了暗道,摸黑走了一段路,再左拐进一道暗门,前方就亮了。踩上石头踮起脚尖取下火把,古幽穿上鞋。白天他就在宫里的练舞房练舞,到了晚上他就去父皇在地下给他弄的暗房里练舞。古瑟并不喜欢儿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去练舞,但有一次古幽偷偷跑到练舞房去练舞,还好被宫里的守卫发现,不然没有人保护的他很可能遭到刺客或其他人的伤害。

  古幽练舞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古瑟权衡之后,就在地下给儿子弄了个暗房,这样儿子晚上睡不着也可以在暗房里练舞,免得他偷跑到练舞房去让人担心。为什么不在古幽身边安排贴身侍卫和暗卫呢?作为皇上,古瑟岂会想不到。

  古幽不喜欢身边跟太多人,尤其是他练舞的时候。而且最让古瑟和张嬛玉为难的是,古幽的那张脸实在是太漂亮了,很难有人不对他起邪念。之前安排的贴身侍卫和暗卫就有人对古幽起过邪念。不敢拿儿子的安危来冒险,皇后张嬛玉亲自做儿子的护卫。儿子练舞的时候,她就在离练舞房不远的亭子里喝茶,天冷就在练舞房隔间的暖房里看书,或者和大哥聊天下棋。

  皇帝古瑟有空的时候也会充当儿子的护卫,因为对张嬛玉的愧疚和疼爱,他格外疼他与嬛玉唯一的儿子古幽。所以古幽想做的事,他就尽量让他做到;古幽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想办法给他摘。不过让他欣慰的事,他的儿子少见的异常懂事,几乎就没有过小孩子会有的胡闹和任性。他从小就喜欢看人跳舞,懂事以后就天天跑到舞坊里一坐就坐一天。就如他的岳丈大人说的那样:幽儿有一颗玲珑剔透心,就是天上的仙子也不一定能比得上幽儿。

  话扯远了,继续来说睡不着觉的古幽。拿着火把朝暗房的方向走,古幽的大眼眨了眨,暗道的前方站着一个人,那人左手拎着一坛子酒,右手还拿了只鸡,似乎是在等他。古幽美丽的小脸笑容立马绽放,他快步跑过去:“国师。”

  “哎呀,终于等到您了,太子殿下。”在暗道里守了半个月的胤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说太子殿下啊,见您一面可真难。白天皇后娘娘在旁边守着,到了晚上皇后娘娘还在旁边守着。我说您这个太子殿下当的也太不上心了吧。每日除了去去太书院,您连御书房都不去。老夫的功夫是不错,但也不敢去皇后寝宫找您啊,皇后娘娘的功夫可不比老夫差咧。”

  古幽欢喜又惊讶地看着国师易了容的脸,和不易容的国师差了好多,变老了。他的笑让胤川看得窝火,真是没心没肺的小东西,亏他等了他这么久,居然连声对不住都没有。而更让他生气的是,他说了这么多,瞧够的古幽却是把火把往他手里一塞,说了句:“国师,您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然后就跑了!

  “小兔崽子!”骂归骂,胤川却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等古幽小脸通红地跑回来时,胤川还保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

  “国师,跟我走。”拿过火把,跑得太急的古幽气喘吁吁。

  胤川用袖子擦了擦古幽额上的汗,提着酒坛子双脚一个使力,人就跳起来了。古幽在前面带路,胤川在后面跟着也没有问去哪。路过自己之前晕倒的那个地方,胤川皱了皱眉,太子不会是带他去那个什么暗房吧。

  古幽确实是带胤川去暗房,因为那里只有他会去,父皇和娘都不会去。到了一个大石门前,古幽把火把支在石门旁的凹槽里,手在门上摸了摸,石门从两边打开。胤川的眼里闪过惊讶,石门里赫然是一处极为宽敞的地方,四周都是火把,里面格外亮堂。定睛一看,和宫里的练舞房很像。身后的石门关上了,胤川很随意地走到休息的地方坐下,把酒坛子放到一旁。

  古幽在国师面前的软垫上跪坐下,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易了容的国师,这才有点担忧地问:“国师,您又疼了吗?”

  胤川笑道:“这才隔了半个月,老夫哪那么容易就犯病。到下一次怎么着还得一个来月吧。”轻松的口吻好像差点被疼死的那个人不是他。

  “呀!”古幽的小脸皱到了一起,“国师每个月都会疼吗?”

  “说不准。”胤川毫无尊卑地摸了下太子漂亮的小脸,这张脸还是笑起来好看,“别担心老夫了,疼不死人的。到是你,大晚上的怎么不好好睡觉。”

  “我睡觉了国师不是又白等了吗?”古幽淡淡地笑了,可眼里还是担忧,看得胤川的心窝又是一阵痛。两人间有短暂的沉默,想到了什么,古幽急忙伸手到怀里掏,掏出一张纸。“国师,给您。”胤川好奇地拿过来,打开,是一副药方。等他看完之后,他心下震动,这是极品迷药的药方!字迹很青涩,像娃娃写的,胤川猛然抬头。

  “国师,这是‘天醉’的方子。我从娘那里抄来的。”古幽笑着解释,“我问外公像国师这样体内有好多虫子的人该怎么解,外公说疼的时候把自己迷晕就好了。”

  “你告诉你外公了?”胤川蹙眉问。

  古幽摇头:“没有。我骗外公说是听舞坊的姐姐们说江湖事听来的,然后趁机问了外公。国师,我不会跟别人说的,就是娘也不会。”

  “好孩子。”胤川从来没夸过人,这是他第一次夸人。心里的滋味很复杂,复杂得让他不明白。

  “国师,我不敢跟外公要‘天醉’,怕外公起疑,所以只能从娘那里抄来‘天醉’的方子。国师你可以找人配出来吗?”古幽又有点担心地问,在他的认知里,只有他外公和木叔会配药。

  国师把药方收好,拍拍胸脯:“放心好了。老夫自己就能配。”

  “那太好了!”古幽放心地笑了,看得胤川的脸色都柔和了几分。

  “国师,你叫我幽儿吧。我不喜欢做太子。”

  “你不做太子怎么办?皇上只有你一个儿子。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老夫就喊太子‘幽儿’了。”

  “呵呵,嗯!”

  这一晚,一“老”一少两个人就坐在暗房里说着彼此的秘密。古幽从此之后有了一个神秘的朋友,三五不时地他就会跑到暗房里和这位老不休的家伙聊天。要不然就是古幽专心练他的舞,胤川安静地坐在一旁边喝偷来的酒边看。胤川是古幽唯一一个练舞的时候会出现的外人。

  胤川从来不会去关心谁,哪怕是他杀死真胤川时留下的那几个娃娃。即便那些娃娃们后来长大成了他的左右手,帮了他很大的忙,他也从未打心底里关心过他们、疼爱过他们。他不是不愿意,而是不会。他给那些孩子们一个平安长大的机会,那些孩子们将来长成什么样就不关他的事了。

  可太子古幽对胤川来说却是一个绝对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存在。他给古幽讲他的过去,讲他怎么被人折腾。每当这个时候,古幽就一脸的心疼,还会为他哭。古幽为他心疼为他哭的时候,胤川的心窝子也会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又有点享受这种感觉。而且他还发现,看了古幽的舞后,他体内的虫子会很高兴,折腾他的次数也没那么多了。

  可若是有那么一阵子没看到古幽跳舞,他体内的虫子就开始闹腾。好在古幽给了他“天醉”的方子,虫子闹腾的时候他就躲到暗房里把自己弄醉了。醒来后准能看到一张满是担心的美丽小脸——这也是胤川为何每次都跑到暗房里来醉的原因。胤川有时候会觉得,古幽就是他的救赎,是老天专门派下来解救他的仙子。胤川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一个都不知道比他小了多少岁、模样异常漂亮的孩子。

  古幽十二岁那一年,年幼的太子不能继续藏在深宫了。借着皇后娘娘的寿辰,太子以一曲“福安舞”接见了百官。那一天,传闻中异常美丽的太子不再神秘,众人迷倒在他的容貌和他绝美的舞姿中。古幽的舞不会让人觉得他昏庸无能,只会让人甘愿地被他所降服,甘愿地做他的臣子。

  但众人并不知道的是,“福安舞”不仅是太子献给皇后娘娘的寿礼,还是太子献给国师胤川的寿礼。胤川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古幽就把他与娘的生辰定在了同一天。那一天,古幽行了两次祝福礼,没有人知道第二次他其实是对着胤川行的。

  那一晚,胤川醉了,眼里是差点没克制住的泪,他在心里不停地骂着小兔子崽子。所有人都醉了,没有人发现比狐狸还奸诈的国师一整晚都眼含泪水。胤川不知道古幽是不是仙子,可看了那曲“福安舞”后,他体内的虫子整整三个月都没折腾他。得知此事的古幽便常常在暗房里给他跳“福安舞”。一直到古幽离开皇宫前,胤川体内的虫子都没有再折腾过他。

  ………

  “那天晚上我在暗房里等幽儿,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我就急了。幽儿从未迟到过,更不会一声不吭地让我等。我又不敢走,心想他是不是有事耽搁了?还是被太后娘娘发现了?等到天都快亮了,幽儿都没来,我从暗道出来,想去幽儿的寝宫瞧瞧,哪知寝宫周围全是护卫,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的,我心知坏了。”

  “朝中的大臣那时候只有太师会进后宫,我的身份不方便。我偷偷出了宫,让我的人去探听消息。没想到他们探听回来的居然是古年那混账东西强行闯入了练舞房。没有人知道他对幽儿做了什么,只知道太后赶到的时候惊得差点晕过去。只有古年、幽儿、太后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老臣活了这么久,除了对那个老东西外,我还真没折腾过谁。就是真正的胤川,我也没怎么折腾他。可那天,我是真打算好好折腾折腾古年。我那晚去了古年的府上,一根根敲断了他的肋骨、割了他一块肉他都不肯说他到底对幽儿做了什么。如果不是有人来了,那晚我绝对会把古年折腾死!”

  说到这里,胤川摸摸下巴,缓了缓道:“还好那时候没把他弄死。好死不如赖活着嘛,活着才好玩。”随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声音都变得可怖,“他碰了幽儿?”

  严刹也是一脸的阴沉:“你把幽儿当成了什么?!”感情还是不放心。

  胤川很正经地说:“幽儿是老臣的宝贝疙瘩。比老臣体内的虫子、长生不老药还宝贝。”

  他的回答并没有令严刹满意,严刹的眉心还是拧的。胤川又说:“其实我很后悔。如果我没有让幽儿替我保密让他告诉他娘我的身份,幽儿或许不会吃那么苦。”

  “若那时太后知道我的身份,定会把他们的计划告诉我。我就可以把幽儿送出京城而不必去找张天字那老酒鬼。那老东西喝酒误事,记错了接幽儿的日子,结果害幽儿失了音信。害我以为幽儿出事了,差点一夜急白了头。要不是他是幽儿的外公,我定下蛊毒死他!”

  “发现‘幽儿’不再是原来的幽儿,我几次潜入宫,才知道幽儿丢了。我找了他整整一年也没找到。幽儿是变了脸出去的,我又不知道他变了之后的模样,就只能盯紧太后那边,没想到一盯就盯了这么些年。”

  “去年初的时候太后那边突然有了动静,太师府也有了动静,我就猜幽儿是不是找到了?可我又怕希望太大最后失望的时候我受不住,就一直按兵不动。皇上带着幽儿进京的那晚,我尾随太后和徐离骁骞,发现他们进了驿馆。太后和皇上从未有过交情,可那晚太后居然出现在那里,我就猜幽儿极可能就在驿馆里。”

  “不过我猜来猜去也没猜到幽儿居然变成了皇上的妻。第二天看到他委屈地向我求救,我那个气啊。他竟然把自己弄成了那副难看模样,要不是他的眼睛没变,我都认不出他来。再一看小妖的脸,我就肯定了,月琼就是幽儿。怪不得找了这么多年太后他们都没找到幽儿,谁会想到幽儿被皇上藏起来了。”

  “唉……”胤川失落地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就是命!老天让张天字喝酒误事,然后把幽儿送到了皇上身边。合该着皇上要遇到幽儿。老臣再厉害也不能跟天斗啊。”

  “你很失望?”严刹的声音冷了几分。

  胤川不怕死地点点头:“有点。我有几个小东西挺配幽儿,模样又俊,我本来是打算等幽儿长大了,让他从那几个人中间挑一个的。”

  “砰!”严刹的大拳头重重地落在矮桌上,直接砸出了一个洞。

  胤川心疼地摸摸红木的桌子,不满地说:“皇上您跟老臣的桌子呕什么气啊。老臣再失望也没用啊。幽儿喜欢的是皇上,也不会因为谁的几句话就改了主意。就是全天下的人说皇上不配他,那也不过是个屁。幽儿在皇上眼里是爱到心尖上的妻;在老臣眼里是疼到心坎上的宝贝疙瘩;在旁人眼里他是模样普通的君侯。这种事情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难道皇上会因为老臣失望就休了幽儿,找个门当户对的?”

  “砰!”又是一拳落下,胤川的肝都疼了。“皇上啊,老臣屋里就这张桌子值点钱,您再砸就可以砍巴砍巴当柴烧了。”

  “朕把你屋里的家什全都换成红木的。”

  “哎哟,那多不好意思。”胤川马上变脸,“老臣先谢谢皇上了。”

  严刹放在桌上的大手握紧:“他没有要了幽儿,但也仅止于没有要。”

  胤川的脸当即就变得狰狞:“古年那小子比我还变态,幽儿被他吓得病了半年,他对幽儿用那些变态手段了吧?”

  严刹的绿眼透着嗜血,胤川明白了,没有再继续问,而是说:“幽儿被吓病的那半年,仍没忘了我与他的约定,我让他安生养病,他也不干。我拿这小兔崽子最没辙,光顾着哄他了,也没顾得上去收拾古年。后来幽儿病好了没多久,我手下那几个小东西有人出了事,我离开了半个月,结果回来幽儿就不是幽儿了,我那时候急坏了,四处找他,更没心思搭理古年。”

  “等我知道幽儿丢了,我就不准备折腾古年了。我当初不让皇上杀古年,一来他是幽儿的亲叔叔,幽儿定不会喜欢他死在皇上手里;二来,我不能让他那么轻易就死了。我知道自焚的那个‘幽儿’是木果果,见古年都快疯了,我心里那个乐啊。”

  “我给古年下了蛊,让他越来越变态,让他连自己的亲闺女都上,让他喜欢被人玩、被人虐,让他一天不上人不杀人都不痛快。我让他加重赋税、让他建那些个‘幽台’、让他心里天天念着只有幽儿。”

  说这些话的胤川阴仄仄地笑着,整个人看起来比古年变态不知多少倍。“皇上,古年死不了,除非把他的头割了,把他的心挖了,不然怎么打他他都死不了。本来我体内的虫子都不折腾我了,结果就因为他,那些虫子看不到幽儿的舞又开始折腾我。时不时的我就得醉那么几天,您说我能让古年痛快地死吗?”

  胤川美滋滋地喝了口酒,砸吧砸吧嘴:“皇上也不必跟我讨古年了,他那样子皇上不会想看的。不过我今日要谢谢皇上,其实后来我都不敢问古年究竟对幽儿做了什么,我怕我一怒之下杀了他。现在知道他没有要了幽儿,我也能安生睡觉了。”

  严刹的心里还是不舒服,他是月琼的男人,应该由他来出手。还有胤川和月琼的牵绊,也让他耿耿于怀。

  “皇上,您该知足了。”胤川的眼神突然有点飘忽,“幽儿心里有了谁,那人就能幸福一辈子。多少人想得到幽儿,想被他放进心里头去。可天下间这么多的人,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被他放进了心里头。皇上您不仅得到了幽儿的心,还得到了幽儿的身,幽儿的心甘情愿,更重要的是得到了幽儿的孩子。皇上,您别再不知足了。”

  严刹的绿眸幽深:“你呢?你没有想过得到月琼的心,得到月琼的身?”

  严刹的直接让胤川愣了,他眼里闪过伤感,笑道:“我啊,我是个不死不老的怪物。能进到幽儿的心里头都是我的福分了。就是幽儿喜欢上了我,我也只能把他当做是宝贝疙瘩。我一身的虫子,可是会咬死人的。”

  然后,他突然笑出声,眼里的伤感没有了。“皇上尽管放心把太子交给我吧。太子长了一张跟幽儿一样的脸,我这回可学聪明了。他若是不好好跟我习武,我打断他的腿!”

  “他是我儿子。”严刹没有自称朕,以平等的口吻对胤川说,“若我儿子长大后还被他那张脸所累,我就拆了你的老骨头去烧火。”

  胤川马上拍胸脯保证:“到时候不必皇上来拆,我自己就把自己拆了。”

  严刹站了起来,沉声道:“古年就放在你那儿吧,别让他轻易地死了。”

  “老臣不是说了吗?除非他脑袋掉了、心被挖了,不然他不会死的。”胤川也站了起来,把他那张老脸贴上,准备送客。

  严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在他出去后,胤川听到严刹交代手下:“把国师府上的家什全部换成红木的。”

  “是,皇上。”

  胤川满意地点点头,皇上一言九鼎,不错不错。用掌风关上房门,胤川又坐下,喝了几杯酒,他看看自己没有变化的手。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若幽儿不在了他还没死,他就把这天下祸害个乱七八糟,等到哪天再遇到个叫他馋鬼的小东西,他说什么都要逼他学武,绝不心软!

  ………

  从国师府回来,严刹在御书房冷静了许久之后才回了寝宫。寝宫里月琼和黎桦灼正在逗已经一岁多的严小妖。见到他回来了,黎桦灼等人马上起身行礼,严刹让他们把儿子抱下去。待人都退下后,月琼担心地问:“怎么了?”

  严刹弯身抱住月琼,然后用力。月琼闻了闻,问:“去国师那儿了?”

  “你怎么知道?”严刹有点不高兴。

  月琼轻笑道:“这天还亮着,你在宫里不会喝酒。宫外面,也只有国师能让你喝酒了。”

  这人已经这么了解他了,但也同样很了解那个老不死的。严刹是个小心眼,即使国师不会对月琼做什么,但他心里有月琼的这件事就让他很不舒服。

  “你把国师当什么?”

  月琼愣了,想也不想地说:“国师啊。怎么了?和国师聊得不愉快了?”

  “月琼。”喊了声,严刹没有下文了。他想让月琼把他与国师间的事毫不保留地全部告诉他,而不是用句“国师喜欢偷宫里的酒喝”来打发他。如果他今天没有去找胤川,他根本不知道月琼与胤川之间居然有那么深的牵绊。如果他没有遇到月琼,如果月琼没有出宫,那今日在月琼身边的会不会是胤川都很难说。

  月琼静静地抱着严刹,严刹弯着身,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也不说话。从他呼吸声中,月琼能听出他在生气,只是那股气却不能说出来。月琼想了想,低声说:“严刹,国师的事情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哪怕是你我也不能说。他受过的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严刹,国师不会害我。现在我有了你,有了小妖,他会把你和小妖一起看做是他要保护的人。他把我当成他的亲人,我也把他当做是我的亲人。”

  亲人?严刹在心里冷哼,不过他没有说,而是直起身子粗声道:“今后不许你再去暗房给他跳舞!”终于知道这人有时候会突然消失是去做什么了。

  月琼笑了,却是摇摇头:“不行。这是我和国师从前就约好的。答应了的事就要做到。”在严刹发火前,他踮起脚尖主动亲了严刹一口,然后脸色微红地说:“国师需要我的舞,他身子不好,看了我的舞会舒服些。严刹,国师是我的长辈。”

  “你难道没有看过他的脸?”严刹忍不住了。那张脸哪里是长辈!严刹不想承认那张脸比他俊,比他年轻。

  月琼怔愣,这人见过了?过了会他笑着说:“我也就见过两次,平时见到的都是国师现在的脸,我一直把国师当做是长辈。”

  “严刹,”月琼又握住严刹的手,眼里是祈求,“国师他需要我的舞。”

  “求我。”严刹放开月琼的手后退两步。

  “严刹……”月琼的脸烧了起来,这不是为难他么。

  “我说过你只能给我跳舞。你要给他跳舞也行,求我。”严刹的声音粗噶,“就像你求我放过黎桦灼那样。”

  这人在国师那究竟受什么气了?月琼的大眼里是为难,是羞涩,他最不会的就是这种事。见严刹一副不求他就不许他给国师跳舞的架势,月琼咬咬牙,抬手去解衣襟。

  这人竟然为了那个老不死的来求他!被醋火点着的严刹毫不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月琼的扣子解了一半,他放下手,叹了口气:“严刹,桦灼那会我是你的公子。现在……我是你的妻,我不想求你。”

  严刹的醋火瞬间熄灭,上前两步把人抱了起来直奔寝宫的大床。

  “不想求我就让我做到满意为止。”

  “你昨晚刚刚……不是说朝务繁忙吗?严刹!唔!”

  ……

  暗房内,国师胤川迷醉地看着在他面前舞动的人。他以为那次和皇上说了那些事后,皇上不会再让幽儿给他跳舞了。没想到他和幽儿约定的那天,幽儿居然来了,没有带着皇上而是和以往一样,独自一人来了。自从幽儿回来后,他体内的虫子又安分了,没有再折腾他。这让他心情好得不得了,连带着也有劲头多偷点酒喝了。

  他想皇上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吧,只不过不知道幽儿用了什么法子安抚了皇上那个醋火极旺的人。皇上也真是小肚鸡肠,他对幽儿能有什么心思?幽儿高兴了,他就高兴;幽儿伤心了,他就逗他高兴。幽儿想做的事,他就一定会帮他做成;幽儿不愿意的事,就是皇上也不能逼他。幽儿喜欢皇上,他就会喜欢皇上,皇上难道还怕他把幽儿抢走不成?

  就让幽儿一直看着他这张老脸就行了,幽儿把他当成长辈,他也乐意让幽儿把他当成长辈。幽儿是他的宝贝疙瘩;等小妖长大了,小妖也会是他的宝贝疙瘩;过几年把那颗“凤丹”给幽儿吃了,他的宝贝疙瘩就又多一个。这日子啊,真是不错。

  “国师。”跳完“福安舞”的月琼跪坐在国师面前,那张普通的容颜早已不是胤川记忆中的倾国倾城。

  用指尖擦掉月琼鼻尖上的汗滴,胤川酸溜溜地说:“那头熊有什么好?你怎么就单单看上他了?”

  月琼笑了:“您跟我娘问的一样,我也不知道。国师,我想看看你的脸。”

  胤川的身子震了下,不满地说:“你就想看我难过是吧。”话里不愿,却还是抬手把假皮揭了下来。

  美丽的大眼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张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丝变化的年轻脸庞,月琼问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国师,您到底多大了?”

  “小兔崽子!”胤川气急,就要贴上假皮。一只手拉住了他,月琼得意地说:“国师,您没有我厉害。您的脸能撕下来,我的脸可是真的。”

  “小兔崽子!”胤川的怒吼在暗房内回荡,然后他把假皮一丢,双手把笑得开怀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让我抱会儿,别出声。”

  安静地依在国师的怀里,月琼脸上是淡淡的笑。有些事他明白,有些事他又不明白。他明白的就是:他活着的时候要孝顺国师,等他死了若国师还活着,那小妖就得替他孝顺国师。等小妖不在了若国师还活着,小妖的小妖就得继续替他孝顺国师。直到他没了后代,或国师不在了。

  轻轻摸上月琼的右臂,胤川的眼里闪过血腥:“还疼不?”

  “早就不疼了。”

  “怎么就那么傻呢?随便说几句糊弄过去等严刹来救你就是了,怎么就傻得什么都不说让人家伤了你呢?你这个总是不让我省心的小兔崽子。”

  “没有的事怎么能胡说?我答应严刹不把他们说的事说出去,答应了的事就得做到。”

  “那你还答应我天天给我跳舞呢,怎么就跑了那么多年?”

  “国师……”

  “让我多抱会儿。你这个小兔崽子,吓掉我半条命。”

  “嗯。”

  放纵自己一回抱紧怀里的宝贝疙瘩,胤川觉得老天待他其实不算太薄。若不是那个老东西那么折腾他,他不会有命活到见到他的宝贝疙瘩吧。所以说,老天待他不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