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事
  林宁萱一身素白,唯独腰间系着个紫色的小铃铛,随着女子的步伐轻轻摇曳,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沿着走廊走着,一路上宁萱不住的向过往的比丘尼行合十礼,而这些比丘尼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向这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回礼。

  回到竹林中的小木屋,宁萱把左手挎着的木篮子放下,屋内也没有多余的物品,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其余的也就数西北角那块的东西了。

  吃过早饭,宁萱 回到屋内西北角的桌子坐下,开始抄起了佛经,这是她在竹庵呆了这么多年做得最多的事情。

  这已经是宁萱被送到竹庵的第十个年头。

  一行行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随着宁萱抄写的佛经数目越多,她眉心中闪现出一小点嫣红痣,而后又渐渐被压制下去,最后又恢复光滑。

  宁萱对此似乎有所感,略略停下笔,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是想要触碰。半晌,还是落下,继续抄写佛经。只是眼角微微发红,但是她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行起坐卧都带着面纱,此时此刻,谁也看不出她面纱后的表情。

  晌午时分,宁萱提下笔,她已经整整抄了两个时辰的佛经,没有挪动半点。

  正在这时,宁萱听到了脚步声。

  女子抬起头,门外的客人也已经踏入门内,“宁萱啊,怎又抄那么多佛经呢?”“大师!”宁萱惊喜的起身上前迎接,来者是这竹庵的主持尘安大师。

  尘安身着深青色僧衣,带着一柄拂尘,看着至少有四五十的岁数了,不看其他,就像一个平凡而慈祥的老妇人,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扶着尘安大师坐下,宁萱也随着坐在旁边,“大师不是在闭关吗?怎地出关了?今早宁萱去大殿的时候也没听师叔讲起?”

  连续几个问题把林宁萱和尘安之间的亲昵展露无遗,尘安笑着开口,“宁萱,本便是我先开口,怎让你反问回来了?”

  说到这点,林宁萱的脸色有些不好,她双手绞在一起,眼角湿润,声音有些小小的哽咽,“大师,那颗痣又出来了。”此时,这个一直稍显冷清的女子才显露出一个十五岁少女该有的神情。

  尘安摸了摸林宁萱的鬓发,“宁萱,有些事情是天定,改不了了。”

  宁萱喉头一紧,“可是,娘说”尘安按住宁萱的话头,“郑施主执念太深,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宁萱,命是天定的,非人力所能改变,也非人所能控制,又何来改命一说?”

  尘安拍了拍宁萱,依旧平心静气:“该得的,总是跑不了的,宁萱,征远侯府已经派人过来了。”

  宁萱闻言脸色一变,原本黯然的神色尽去,柳眉倒竖:“我离家十载,他们无半点音讯,现今又来寻我,怕是有什么难做之事罢!”

  宁萱只要一想起自己的亲生父亲竟因为自己的前途大业,听信二娘的胡言,把年仅五岁的她送到这庵寺中来,十年不闻不问,除了年节时分送来百两银钱外无半分瓜葛,这心中的怨气如何也止不住!

  尘安听着宁萱的话语,眉角露出笑意:“是也不是,宁萱,后年是大选年。”

  “这”宁萱愣了愣,大选,那岂不是明眸中的怒气散去,随即泛上惊慌。

  尘安神色柔和地看着她,“我本是出家人,尘事不宜多管,可是郑施主把你托付给我,而我又是看你从小到大的,才多说几句。”

  “征远侯府的拜贴已经送到,三天后你父亲便会过来接你了。郑施主想改变命数终究不得法,若是你能在这寺庙中躲上一生也罢,可现在这路,总得自己去走走,才知道是什么滋味。”

  尘安大师过来的时候也顺带的为宁萱带来了午饭,但是得知征远侯府的消息后,宁萱也没了任何食欲。

  宁萱出生征远侯府林家,林家并没有分家,林老夫人生下了两个儿子,长子林渊继承了爵位,有两子三女,长子次长女皆为正室所生,长子是林渊第一位正妃所生,在因产后大出血而死,长女林宁萱为继室郑夫人所生。而郑夫人,也在九年前去世。

  次子林跃为正二品户部尚书,现有两子,为正妻所生,林氏族人无数,为官者众多,满门荣耀。

  十一年前,征远侯提报身边侍妾陈氏为侧妃,不久,便传出长女林宁萱命理有碍父命,需送往寺庙日夜祈祷方可消除障碍的传言。

  这本是无稽之谈,却没想到越传越离谱,最后征远侯林渊一意孤行,送自己年仅五岁的女儿来到竹庵,更甚之十年没传来只言半语。

  郑夫人出身郑国公府上,相比较爵位与郡王相当的林家而言自然是低了一等,无法帮郑夫人出头,可谁都不知道,郑夫人自己本就想送女儿出林家!

  宁萱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只知从她有记忆以来,在母女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郑夫人总是抱着她默默流泪,有时还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

  特别是郑夫人第一次看见她眉心长出来的嫣红痣时,在人前都是以温婉贤淑露面的娘亲遣走众人抱着她大哭,之后便严厉地告诫她不许在别人面前露出,而后更是亲自为她化妆,为小小的她戴上华胜来掩饰。

  直至被送出门的那天,郑夫人塞给了宁萱一个小包袱,嘱咐她如果有一日她需重回府中,才可拆开它,这句话被郑夫人反复教导,直到确信宁萱能执行的时候才含泪送走她。

  而现在,林宁萱握紧自己纤细的手腕,闭上眼睛深呼了口气,似乎是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支持。然后才睁眼,走到屋子西边的小柜子边,打开,取出放在众多物什下边的小包袱。

  抱着这个小包袱,宁萱坐在桌边,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不知娘亲到底在里面留下了什么,这十年间宁萱一直记着郑夫人的话,来到竹庵之后并没有看过内里。这对当时才五岁的她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的自制力才能控制住她那小小的好奇。

  手,有些颤抖。

  当宁萱看到摆在一个沉香木小匣子上面的信封上那秀丽的字迹时,忍不住趴在桌上呜咽出声,那是小时候娘亲教她诗句时随手在纸上写画的字迹;是娘亲记账时她趴在旁边时玩耍看到的字迹;是娘亲在教她写自己名字时的一模一样的字迹

  十年了,她整整十年没见过郑夫人,而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这十年,宁萱没为征远侯府林家的冷待而哭泣;没为孤身呆在陌生寺庙而落泪,但现在,看着郑夫人那熟悉的字迹,宁萱终于忍不住这迟来了十年的泪水,泪流不止。

  “娘,娘,呜呜呜”

  泪水沾湿了面纱,宁萱索性摘了下来,这是林渊送她过来时要求的“规矩”,林家的女儿不可在外面抛头露面,这让她无奈又可笑。

  寺庙中又哪来的外客。

  直到许久过后,宁萱才稍稍冷静下来,先打了水净脸后,才坐下拆开了那厚厚的信封。

  许久,看完书信的内容,宁萱差点又止不住泪水。

  不仅为她以后的命运,更是为郑夫人对她的疼爱!

  郑家祖上带有一丝丝天师的血脉,当然流传至今连这一点都消散了。郑家内部有个规矩,但凡是郑家嫡亲血脉所诞下的女孩儿,都得交由长辈照顾个把月后才回交回其亲生父母手中,说来也奇怪,不知为何,郑家的女孩儿不多,有时还会早夭那么一两个。

  这个秘密,在郑夫人十三岁的时候得知,而后又悄悄地写在她最后留给女儿的书信中,而宁萱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娘亲对她眉心的红痣那般忌讳,而红痣又为什么会消失长达十年,而又为什么最近又开始浮现出来。

  在郑夫人还是一个有时会暗暗脸红想着自己今后的夫君人选的少女的时候,她得知了这件郑家极为隐秘的事情。

  那是个明媚的夏天,郑夫人贪凉吃多了冰,闹肚子在床上躺了几天,天气闷热,丫鬟们也贪凉,是以室内除了贴身丫鬟一个不剩,而这一个也被郑夫人支走去拿药了。

  年少时的郑夫人生性爱玩,久等丫鬟不来的她也耐不住性子,索性便起了身去画廊走走,那边比房间内倒是清凉许多,走着走着,她便走到一个平时她从不去的地方——后院的小厢房。

  郑夫人也不是自己想要去的,只是听到了动静,稀稀疏疏的不大清楚,心中好奇,才走过去。

  平时一直锁着的小门一反常态的开着。

  郑夫人好奇,也有意识的放慢脚步,她觉得房间内的可能是最近来的小表弟,他最爱到处钻,这也是郑夫人慢慢走的原因,吓吓他。

  岂知从半开着的小窗内望去,坐在房内的却是她大哥和父亲。大哥刚得了个女儿,虽然不是儿子,却也是他第一个孩子,那段时间一直荣光满面,为什么坐在房内的他却是一脸愁容。

  而后知道的真相让郑夫人平生第一次不顾形象地疾走,回自己的房间后大病一场。

  原来,郑家有祖训,凡是直系出生的女婴都需要在一个月内检查,期间眉间有红痣的女娃都需除去!

  祖训如此血腥,但是郑家却依旧遵循,原因在于,在第一个眉生红痣的女娃没有被杀而是好好养起来后,郑家迅速衰落下去,最后是这个女孩在二十六岁那年出意外后,郑家才又复起,这样的遭遇让郑家悚然,而这祖训也便代代流传下来。

  郑夫人的小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郑夫人永远都忘不了自己的父亲斩钉绝铁且又冷森森地话语。

  “这些女娃都必须死,郑家才能长存!”

  后来郑夫人的小侄女儿终究是熬不过去,郑夫人的大哥在成为郑家家主之后,那间小厢房也着火烧毁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宁萱其实明白了很多,郑夫人在林家并不受宠,如果郑家知道郑夫人所生下的女儿也是眉生红痣的话,郑夫人知道自己是保不住女儿的,她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从郑家带出来的。

  只是从未有出嫁女生下带红痣的女孩,所以郑家也没关注到郑夫人这边,所以郑夫人才有机会在最后觉得瞒不住的时候顺水推舟地把女儿送到竹庵里。

  宁萱一边看,一边落泪,信中娘亲的拳拳爱子之心展露无遗,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自己,最后把自己哭成个泪人,眼睛肿得快要睁不开了。

  鬼神之事向来都无法细说,不论郑家关于红痣的事是真是假,看郑家的架势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宁萱再次打了水敷眼睛,缓了缓之后才继续看下去。

  宁萱是在两岁的时候出现红痣,心焦的郑夫人花费了大力气找到了元明大师。

  元明大师是景朝出名的大和尚,向来四处游走,也是郑夫人侥幸,请得到这位刚到京城不久的大师,元明大师最后给下了定论。

  世间万物的运都是相连的,一个家族的兴盛衰败有它既定轨迹,谁也无法说得清。

  也正是因为元明大师,才让郑夫人下了决心,送林宁萱进了寺庙。

作者有话说:

希望能一直这么懒散 厚颜球留言球推荐么么哒 不要也可以请别放弃作者 谢谢大家 看的人越来越多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