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洛王都街市之上,宝马雕车,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各类商铺均是人来人往,叫卖声,谈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常;路上行人也是大多身着绫罗绸缎,十分体面,足以看出南洛的强盛。

  接获漠壑少君百里炼今早将抵达王都的消息,林司瑜一大早便收拾打点好一切,带着一队士兵站在王都城门口准备迎接。

  林司瑜远远地看见一队士兵护送着几辆马车缓缓驶来。

  这些马车均由四匹毛色雪白的良驹所拉,四匹良驹均是同样身量,不高一分,不矮一毫,身上均装饰着红色流苏,光这四匹良驹已经足够彰显来人的尊贵身份。为首一辆马车四面用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上虽然挂着一帘明黄色绉纱,却是不起一丁点作用。

  车中之人早已是高高掀起绉纱,朝着街市上的行人频频挥手。南洛民风剽悍、开放,马车所过之处,女子惊呼连连,车中之人仿佛被这尖叫声所鼓励,挥手的动作越发频繁,引得街上的尖叫一浪高似一浪,更有胆大的兽族女子已是跟随着马车奔跑起来。

  向来喜欢低调的林司瑜看着这人高调出场,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万般不情愿与来人接触,无奈着镶金刻银的马车上刻着象征漠壑王族标志的六连钱纹,只得硬着头皮迈步上前迎下马车,单膝跪地,静静垂头等候通报。

  马车这般奢华,行事如此高调,不知车里坐着一个什么样的人?跪在地上,林司瑜对来人产生一点兴趣,在心中揣测车中之人的模样。

  突然明黄绉纱被掀起,一名少年迈出马车,立于林司瑜面前。只见这名少年高峻挺拔如玉树临风,一头金色长发用一支刻着吉祥福寿图案的鎏金发簪高高束起,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更是显得风度姿态秀美出众,俊美少年的亮相又是引得街边聚集的女子一阵惊呼。

  漠壑是贸易大国,上至君王,下至国民,最是最求金钱。这人打扮得如此流光溢彩,不用问便知道定是漠壑少君,林司瑜未抬头细看,便迅速双手高举文书,通报身份。林司瑜刚开口,这位少君便被林司瑜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你……你……你什么时候出现的?”百里炼口中话语结结巴巴。

  早已经习惯这种场景的林司瑜未作解释,站起身垂首恭敬说道:“属下唤作林司瑜,乃南洛少君慕怀瑾近身侍卫,奉少君之命前来迎接百里少君。”

  “咦?竟然还有存在感如此微弱的人,真是稀奇。等等,你竟然直接称呼我为百里少君?难道你不知道你我身份有别?”

  百里炼是盟国少君,林司瑜作为使者迎接他,称呼他为百里少君于礼于情没有差错,但百里炼不喜欢面前少年看他时的目光。这目光里仿佛有他又仿佛没他,更显得态度疏远而有礼,想他百里炼无论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惊艳的目光与谄媚的神情,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疏离过?体味到林司瑜对他的态度,他不觉产生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冲动。

  来人遽然发难,令得林司瑜的眉头再次微微皱起,心想看样子果然像少君所说的那样,这人不好相处啊。林司瑜虽是在心中默默想着,但也毕恭毕敬道:“失礼了,殿下。”

  林司瑜虽然道歉,但从他那淡淡的语气里,百里炼觉出他不过是担心聚集围观之人增多,恐怕到时局面难以控制,因此头脑里翻出个拿捏他的念头,没想还没开口,林司瑜便将他的话头堵了回去。

  林司瑜看出百里炼的想法,决定迅速带着百里炼回到别苑,在心中挑拣着合适的措辞:“大街之上市井之人粗俗者众多,呼出不少浊气,浊气裹挟尘沙,恐污了殿下身子,失了光彩,还请殿下先随我回别苑休息吧。”

  林司瑜话音一落,南洛国侍卫们各自上马的上马,撩帘子的撩帘子,做好调头准备。

  “喂!你等等!”话头被堵,又被牵着鼻子走,百里炼不由得叫出声。

  不管百里炼反应,林司瑜自顾自回身打算登上所乘马车。

  “喂!你不是近卫吗?为何你不骑马却要坐马车?”百里炼一个箭步立于马车之前,拦住林司瑜的去路。

  “抱歉,我不会骑马。”林司瑜淡然绕过百里炼,登上马车,指挥士兵出发,也不管百里炼在马车下气得跳脚。

  林司瑜马车先行,百里炼无奈中只好登上马车乖乖跟随,一路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别苑而去。

  林司瑜最先到达别苑,便先行下车,垂手立于一旁,等着百里炼。

  硬石头砸在一团棉花上,百里炼心头仿佛被一团糨糊浆得抹不开,一股怒气纠纠结结的堵在喉头却又不好冲使臣发作,一路上坐立难安,好不容易捱到停车,嚯的起身跳下车便气冲冲直奔林司瑜面前,伸手捉住林司瑜胸前衣襟,打算给以颜色。

  “炼,放下他。”慕怀瑾温和却严厉的声音响起。

  百里炼扭头看见慕怀瑾带着孟初寒一行人从别苑出来,站在门口,并未有上前迎接之意。

  “阿瑜,你没事吧?”炩崖首先飞奔至林司瑜面前,上上下下一通检查。

  “没事。”林司瑜语气中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咦?你是谁?”燕敕手中仍是不停往嘴里塞着食物,慢吞吞走到百里炼面前,低头慵懒地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百里炼。

  “漠壑少君,百里炼!我们幼时曾经一起游戏来着!”百里炼身为漠壑少君的骄傲屡屡遭受挑战,不禁高高跳起。

  “不记得。”慵懒的丢下三个字,燕敕走到林司瑜身边,伸出大手,罩住林司瑜的头揉搓着那一头柔顺的头发。

  “司瑜,你带炼去他的住处,这几日你先跟着他吧。”慕怀瑾威严下令后转身便离开。

  孟初寒一群人紧随着慕怀瑾离开,留下百里炼一人如坠云雾,摸不着头绪。

  “百里少君,请随我来吧。”打过招呼后,林司瑜转身迈上别苑大门处台阶,百里炼只好垂头丧气的跟着。

  棋室之中,慕怀瑾低头摆弄棋子,面上不曾流露一点表情。

  “唰啦”纸隔扇被人拉开,孟初寒手中捧着今日的吉祥物——狸猫信乐烧走进来。

  “慕怀瑾,你为何让林司瑜担任百里炼的护卫?难道那家伙自己没有护卫吗?”孟初寒对慕怀瑾的安排极为不满,“你应该知道,百里炼并非温柔之人。”

  “初寒,天下为何会安定至今?”慕怀瑾并未直接回答孟初寒的问话,反而问及天下形势。

  “因为我们四国能够相互牵制。”孟初寒虽是不明所以,仍是说出自己见解。

  “如何做到相互牵制?”慕怀瑾继续追问。

  “这……”关于天下形势孟初寒并未思考得如此深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四国结盟,让我们四人每日相处,实乃互相防范之举措。四国两两结盟,势均力敌,任何一国不会主动挑起战争。三国结盟,即使战事临至,余下一国也是无力抵挡,战事极快便会结束。而如今漠壑加入四国同盟,如若三国私下结盟,三对二,实力相差无多,但又有取胜的希望,如此倘若有人率先发难,便会形成拉锯之势,短时间内难以分出胜负,势必国力衰弱,其余强国便会趁势而起,蜂拥而至,恐怕到时五大强国将无一幸存。”

  慕怀瑾抬头看着孟初寒,继续说道:“百里炼初入我南洛,人生地不熟,如若我们四人过多与其接触,定然会让他对我们之中某些人产生不一样的情愫,不利于维持五国平衡,因此,司瑜是帮助他早日熟悉书院、熟悉南洛最为合适的人选。”

  慕怀瑾抬头看着孟初寒问道:“初寒,你还有疑问吗?”

  叹口气,孟初寒不做反驳,转身走到门口回头道:“你还是像往常一样,一切事情都是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听见孟初寒合上纸隔扇,慕怀瑾落下一子。

  “我当然知道,设下棋局的是我,看出司瑜力量的也是我。”

  “锵!”唇角微微提起,慕怀瑾再度落下一子。

  林司瑜带领百里炼到得住处,招来女侍安置百里炼室内各种物品用具,自己在一旁指挥监督,全然不顾聒噪的百里炼在近旁上窜下跳的指点。等室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便带着百里炼熟悉别苑,将庭院、膳厅、茶室、棋室、道馆的位置及几位少君的住处一一指给百里炼看。等得行至慕怀瑾住处已是晚膳时间。

  带着百里炼刚转过檐廊,林司瑜便见慕怀瑾坐在檐廊之下,他心中踌躇,正想转身回避。不料慕怀瑾已是听见二人脚步声,扭头温柔说道:“司瑜,你留下陪我吃饭,炼,你回自己住处吃罢,女侍们应该已经备好晚膳了。”言毕,慕怀瑾拍手召唤女侍,端来两只御盆。

  见此情形百里炼只好扭身往住处走去。

  “炼!”慕怀瑾叫住百里炼:“别苑有条惯例,晨膳须到膳厅,请你明早务必准时。”

  打发走百里炼,慕怀瑾从御盆中端出一碟菜肴放于林司瑜面前。雪白瓷碟上扇形肉块排列整齐,红白相间,白如初雪,晶莹剔透,红似玛瑙,鲜红透亮。

  林司瑜一见此物波澜不惊的脸上竞然透出一丝喜色。

  “司瑜,你从明洸来到南洛已一年了,一定十分想念家乡菜式。今日王室庖厨偶得此物,被我撞见,听说产自明洸,特意为你要来一些。”慕怀瑾瞧见林司瑜神情,心想虽说为一道菜而欣喜过于孩子气,如今看来却莫名觉得十分可爱。

  “谢谢少君。”伸箸夹一片入口,林司瑜面上欣喜又浓了一分:“这东西叫玛瑙贝,产于明洸北面深海之中,成长缓慢,历时十二载方能成熟,又很娇气,运输不易,运到南洛还能保持新鲜,真是难得。”

  看着林司瑜面上难得流露的幸福神色,慕怀瑾觉得几日来两人之间的隔阂如雨后初霁时的乌云般消散得一干二净,不禁温和道:“如果能喜欢吃,我让明洸在每年在产出佳期时入贡。”

  慕怀瑾虽是对他一片爱意才说出这番话,但“入贡”二字听在林司瑜耳里却十分刺耳。他不再说话,默默夹起碟子里的贝肉放入口中。嚼着弹性十足而鲜甜甘美的贝肉,林司瑜心中只求不要因为自己喜欢吃这物什而给明洸平添麻烦。

  见林司瑜不说话只吃东西,慕怀瑾以为他是因为十分喜爱今天的饭食,又极度思念家乡,因此才闭口不语,只默默陪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