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02
提早下班，周理丞鬼使神差地繞向賣場，隨便買兩瓶啤酒，然後刻意選了一個離孫李成最遠的收銀台結帳。可笑的是收銀台壞了，他的刻意一瞬變成躲避，和孫李成眼神交會的一瞬，語無倫次地說了兩句不相干的話。
「你英文從高中就很好。」
孫李成眉頭一挑，露出疑惑：「啊？」
「不是，你都留學回來了，英文一定更好。」
孫李成低頭刷商品條碼，咳了一聲，似笑非笑，抬頭又是一臉正常。
「先生有會員卡嗎？」
「沒有。你幾點下班？」
孫李成在結帳的一瞬，定格了幾秒，然後接著動作。
「先生需要袋子嗎？」
「不用。我媽說你來我家喝粥。來找我？」
「先生，可以了，謝謝光臨。」
「為什麼來找我？你不是看不起我嗎？」
孫李成機械式的微笑：「謝謝光臨。」
周理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苦笑：「你還是看不起我。」
他就是個傻逼，提早下班不回家，跑來這裡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周理丞。五點。我五點下班。」
周理丞看了眼時間，四點三十二分，回頭朝孫李成比了個外面等的手勢，拎著啤酒，他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待。他像是明天要去校外教學一樣既興奮又不安，莫名地焦躁，不停地盯看時間，責怪時間走得太慢，慢得足以讓他將以往的回憶重新翻閱一遍。
孫李成，學號20472074。
周理丞，學號20472047。
在高中的最初，他們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犯了錯就報對方的學號，讓對方頂替自己，做校園服務。有次教官乾脆兩人都罰，罰他們拔遍操場上的雜草，他們倆邊拔邊猜拳，決勝負後有默契地上演中暑暈倒的戲碼。戲碼簡單，就是贏的裝暈，輸的背對方和教官苦訴，還得將對方背進保健室休息。
幼稚的回憶讓他忍不住失笑，手轉著冰涼涼的啤酒瓶，再次失笑。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不出孫李成心情好壞，不，應該說他一直都看不透，儘管，他曾經以為自己很熟悉孫李成。
兩人並肩走出賣場，沒有繼續剛剛文不對題、雞同鴨講的對話，也沒有話家常，十多年不見，彼此還能有什麼共同家常話可聊。
孫李成先開口：「我曾在拓品生物科技看過你。」
周理丞一愣，他也看過他，見他專業的分析產品，美其名是不方便打擾，其實，只是自尊心作祟，覺得自己不配和他攀親帶故。
「你怎麼會想在賣場工作？」
人是虛榮的，是被自尊心束縛的，周理丞自嘲，如果不是因為孫李成穿著賣場制服，他大概會避而不見，閃他閃得遠遠的。
「瞧不起賣場收銀員？」
「沒有，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他也沒資格貶低。
孫李成打斷他：「我知道。」往前走了兩步後說：「會貶低人的只有我。」
周理丞腦袋一片空白，無法反駁。孫李成和媽說的一樣，那張嘴就是能夠東扯西扯，鬼靈精怪，時常說得他，既使不能苟同，卻也啞口無言。
「你只是嘴賤了點。其實人滿好的。」
孫李成停下腳步而後失笑，他笑得很輕很柔，卻聽得出來心情明顯輕鬆明朗。
「是你太蠢。」
周理丞跟著失笑，無意義的回了一句是嗎當作回應。
「你現在住家裡？還是住外面？」
「外面。」
「那晚飯要不要來我家吃？是我媽，我媽問的，你知道她疼你跟疼兒子一樣。」
孫李成嘴角掛著笑容，沒有馬上回應，直到走過兩個街口，才停下腳步，眼神落在腳前的斑馬線上。
「不了。替我向周媽問好。」
「啊？嗯。」
「理丞。」
「嗯？」
「你就當我看不起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周理丞一愣，蹙眉。媽的，這個冷屁股真的很冷！
「我……我今天是來買啤酒，不是來找你。」
孫李成看著紅燈轉成綠燈，攏起稍大的外套遮起賣場制服。
「是嗎？那就是我自作多情。」冷冷地看他一眼：「就這樣。」
周理丞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長大成熟了，他單手抓著兩瓶酒罐，單手掛在西裝褲口袋邊，眼神落在前方頭也不回，連聲再見也不說的無情背影。
「是嗎？那就是我自作多情。」學他的語調說一句後嘖聲：「媽的。還是一樣酷。就、這、樣！」咬牙切齒地又學他一句。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孫李成都很有個性。
直到看不見人影才回頭，他心裡自嘲，如果說孫李成是嘴賤，那自己就是全身到腳連骨子裡都賤。孫李成理都不想他，他還在街口演離情依依。
彎過自家正門，打開側邊小門，不意外看見還在小舖裡坐著休息的周大媽，他喊了她一聲，順手將啤酒放在桌上，然後開了一瓶喝。
周大媽也打開另一瓶，灌了一大口：「你媽我啊很久以前也是大家閨秀。」
「周大媽妳幹嘛？誰惹妳？」
無緣無故感嘆身世，不是在鋪梗逼小孩自立，就是有人惹到她。
「沒，誰敢惹我。只是看人家孫太穿洋裝，我也想買一套。」
周理丞喝了一大口啤酒，豪爽抿唇的模樣和周大媽有幾分像。
「買啊。粥鋪一枝花。」
「臭小子。我買就是為了你的婚禮買。你趕快給我弄個媳婦孫子回來。」
看吧！破梗了。
「媽啊，我身家還沒破億，娶誰啊。」
「海亭啊！我看她一定不在意你有沒有億。」
「我和她是朋友。朋、友。」
「哎唷，兒子啊，你就顧著賺錢，娶老婆不用那麼多錢的。」
周理丞嘖聲：「就是要這麼多錢。」一口喝完啤酒，順手扔進回收桶後往樓梯方向走：「真的就是要這麼多錢，才不會讓人看不起。」
周大媽沒聽清楚，啊了好幾聲，讓周理丞說清楚點，見他拍拍屁股往樓上溜，她又往樓上喊。
「欸，周理丞，你和李成有什麼秘密對吧？」
周理丞腳踩滑了一步，趕緊撐手，回頭往樓下探頭，來個靜觀其變，先聽聽周大媽知道些什麼。
「什麼……什麼秘密？」
周大媽神神密密地湊近：「就是他是同性戀那件事。」
「誰跟妳說的？」
「孫太啊，她邊哭邊說。」
周理丞說了兩句讓周大媽別多管孫李成閒事，沒理會她嚷嚷說什麼關心的話，踩著階梯，走上二樓。他又灌了一大杯家裡含有穀米味道的水，握著杯子發愣。
「閃開。」
周理丞回神，瞄向蓬頭垢面的周理元，他乖乖閃開，眼神盯看自己的弟弟，腦子卻想著別的事。
「看什麼看。」
「周理元，你想辦法還我學費吧。」
周理元一愣，擰眉抿唇：「你在諷刺我嗎？」
「不是。」
「那就是看不起我？」
「那你看得起我嗎？」
「看得起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學習？沒有。一直以來你只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路走而已。」
「……對自己有利？」
「不是嗎？說是分攤家計提早畢業工作，其實你只是為了賺錢而賺錢，活脫脫的就是勢利鬼！」
周理丞又喝了一杯水，不是他在說，他真的長大了，成熟很多。面對弟弟幼稚無理的指控，他連一絲絲生氣的情緒都沒有。
「周理元。」
周理元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你說得對。我真的是急著賺錢才提早畢業，幫你付學費也只是順便而已。」
周理元一愣，氣憤握拳：「還……還就還！我一定會還！」
「我等著。」
不意外聽見周理元罵粗話，周理丞重重關上房門，靠在門上，後腦勺敲著門板，發出規律地叩叩聲響。
「賺了好幾桶金。」
蹲坐在地上，雙手架在膝蓋上，無力地嘆氣。
「你還是看不起我……」
＊＊＊
感謝送小花～
「你英文從高中就很好。」
孫李成眉頭一挑，露出疑惑：「啊？」
「不是，你都留學回來了，英文一定更好。」
孫李成低頭刷商品條碼，咳了一聲，似笑非笑，抬頭又是一臉正常。
「先生有會員卡嗎？」
「沒有。你幾點下班？」
孫李成在結帳的一瞬，定格了幾秒，然後接著動作。
「先生需要袋子嗎？」
「不用。我媽說你來我家喝粥。來找我？」
「先生，可以了，謝謝光臨。」
「為什麼來找我？你不是看不起我嗎？」
孫李成機械式的微笑：「謝謝光臨。」
周理丞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苦笑：「你還是看不起我。」
他就是個傻逼，提早下班不回家，跑來這裡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
「周理丞。五點。我五點下班。」
周理丞看了眼時間，四點三十二分，回頭朝孫李成比了個外面等的手勢，拎著啤酒，他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待。他像是明天要去校外教學一樣既興奮又不安，莫名地焦躁，不停地盯看時間，責怪時間走得太慢，慢得足以讓他將以往的回憶重新翻閱一遍。
孫李成，學號20472074。
周理丞，學號20472047。
在高中的最初，他們彼此看對方不順眼，犯了錯就報對方的學號，讓對方頂替自己，做校園服務。有次教官乾脆兩人都罰，罰他們拔遍操場上的雜草，他們倆邊拔邊猜拳，決勝負後有默契地上演中暑暈倒的戲碼。戲碼簡單，就是贏的裝暈，輸的背對方和教官苦訴，還得將對方背進保健室休息。
幼稚的回憶讓他忍不住失笑，手轉著冰涼涼的啤酒瓶，再次失笑。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不出孫李成心情好壞，不，應該說他一直都看不透，儘管，他曾經以為自己很熟悉孫李成。
兩人並肩走出賣場，沒有繼續剛剛文不對題、雞同鴨講的對話，也沒有話家常，十多年不見，彼此還能有什麼共同家常話可聊。
孫李成先開口：「我曾在拓品生物科技看過你。」
周理丞一愣，他也看過他，見他專業的分析產品，美其名是不方便打擾，其實，只是自尊心作祟，覺得自己不配和他攀親帶故。
「你怎麼會想在賣場工作？」
人是虛榮的，是被自尊心束縛的，周理丞自嘲，如果不是因為孫李成穿著賣場制服，他大概會避而不見，閃他閃得遠遠的。
「瞧不起賣場收銀員？」
「沒有，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他也沒資格貶低。
孫李成打斷他：「我知道。」往前走了兩步後說：「會貶低人的只有我。」
周理丞腦袋一片空白，無法反駁。孫李成和媽說的一樣，那張嘴就是能夠東扯西扯，鬼靈精怪，時常說得他，既使不能苟同，卻也啞口無言。
「你只是嘴賤了點。其實人滿好的。」
孫李成停下腳步而後失笑，他笑得很輕很柔，卻聽得出來心情明顯輕鬆明朗。
「是你太蠢。」
周理丞跟著失笑，無意義的回了一句是嗎當作回應。
「你現在住家裡？還是住外面？」
「外面。」
「那晚飯要不要來我家吃？是我媽，我媽問的，你知道她疼你跟疼兒子一樣。」
孫李成嘴角掛著笑容，沒有馬上回應，直到走過兩個街口，才停下腳步，眼神落在腳前的斑馬線上。
「不了。替我向周媽問好。」
「啊？嗯。」
「理丞。」
「嗯？」
「你就當我看不起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周理丞一愣，蹙眉。媽的，這個冷屁股真的很冷！
「我……我今天是來買啤酒，不是來找你。」
孫李成看著紅燈轉成綠燈，攏起稍大的外套遮起賣場制服。
「是嗎？那就是我自作多情。」冷冷地看他一眼：「就這樣。」
周理丞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的長大成熟了，他單手抓著兩瓶酒罐，單手掛在西裝褲口袋邊，眼神落在前方頭也不回，連聲再見也不說的無情背影。
「是嗎？那就是我自作多情。」學他的語調說一句後嘖聲：「媽的。還是一樣酷。就、這、樣！」咬牙切齒地又學他一句。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孫李成都很有個性。
直到看不見人影才回頭，他心裡自嘲，如果說孫李成是嘴賤，那自己就是全身到腳連骨子裡都賤。孫李成理都不想他，他還在街口演離情依依。
彎過自家正門，打開側邊小門，不意外看見還在小舖裡坐著休息的周大媽，他喊了她一聲，順手將啤酒放在桌上，然後開了一瓶喝。
周大媽也打開另一瓶，灌了一大口：「你媽我啊很久以前也是大家閨秀。」
「周大媽妳幹嘛？誰惹妳？」
無緣無故感嘆身世，不是在鋪梗逼小孩自立，就是有人惹到她。
「沒，誰敢惹我。只是看人家孫太穿洋裝，我也想買一套。」
周理丞喝了一大口啤酒，豪爽抿唇的模樣和周大媽有幾分像。
「買啊。粥鋪一枝花。」
「臭小子。我買就是為了你的婚禮買。你趕快給我弄個媳婦孫子回來。」
看吧！破梗了。
「媽啊，我身家還沒破億，娶誰啊。」
「海亭啊！我看她一定不在意你有沒有億。」
「我和她是朋友。朋、友。」
「哎唷，兒子啊，你就顧著賺錢，娶老婆不用那麼多錢的。」
周理丞嘖聲：「就是要這麼多錢。」一口喝完啤酒，順手扔進回收桶後往樓梯方向走：「真的就是要這麼多錢，才不會讓人看不起。」
周大媽沒聽清楚，啊了好幾聲，讓周理丞說清楚點，見他拍拍屁股往樓上溜，她又往樓上喊。
「欸，周理丞，你和李成有什麼秘密對吧？」
周理丞腳踩滑了一步，趕緊撐手，回頭往樓下探頭，來個靜觀其變，先聽聽周大媽知道些什麼。
「什麼……什麼秘密？」
周大媽神神密密地湊近：「就是他是同性戀那件事。」
「誰跟妳說的？」
「孫太啊，她邊哭邊說。」
周理丞說了兩句讓周大媽別多管孫李成閒事，沒理會她嚷嚷說什麼關心的話，踩著階梯，走上二樓。他又灌了一大杯家裡含有穀米味道的水，握著杯子發愣。
「閃開。」
周理丞回神，瞄向蓬頭垢面的周理元，他乖乖閃開，眼神盯看自己的弟弟，腦子卻想著別的事。
「看什麼看。」
「周理元，你想辦法還我學費吧。」
周理元一愣，擰眉抿唇：「你在諷刺我嗎？」
「不是。」
「那就是看不起我？」
「那你看得起我嗎？」
「看得起你？你有什麼值得我學習？沒有。一直以來你只是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路走而已。」
「……對自己有利？」
「不是嗎？說是分攤家計提早畢業工作，其實你只是為了賺錢而賺錢，活脫脫的就是勢利鬼！」
周理丞又喝了一杯水，不是他在說，他真的長大了，成熟很多。面對弟弟幼稚無理的指控，他連一絲絲生氣的情緒都沒有。
「周理元。」
周理元轉身就往自己的房間走。
「你說得對。我真的是急著賺錢才提早畢業，幫你付學費也只是順便而已。」
周理元一愣，氣憤握拳：「還……還就還！我一定會還！」
「我等著。」
不意外聽見周理元罵粗話，周理丞重重關上房門，靠在門上，後腦勺敲著門板，發出規律地叩叩聲響。
「賺了好幾桶金。」
蹲坐在地上，雙手架在膝蓋上，無力地嘆氣。
「你還是看不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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