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邊常敬接話:“三道兩年大旱,聽說又起了蝗災,太后自減宮分肯定是災情很嚴重。前些天聖上把兩個得寵的貴主都打入了冷宮,肯定是極心煩了。去了冷宮那可是生不如死,主子雖說不受寵,但能在這西三院裡安然度日,平日里還有王叔他們照應,日子算是不錯了。”

  小慧翻了個白眼:“主子壓根就沒見過聖上,何來不受寵一說。”

  永安帝猛地去看張弦,張弦也是一臉懵。對方就住在西三院?西三院有哪位貴主還沒被萬歲臨幸過?!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常敬:“主子,這大旱還不知何時能休。現在宮內司查得嚴,王叔也沒法給咱們多弄點宮分,這萬一再一直旱下去,等知了猴過了,咱們可就沒吃的了。”

  永安帝又看回去,雙眸在昏暗的燭火下明明滅滅。

  小慧叉腰:“主子那麼聰明,怎麼可能會沒吃的。咱們跟在主子身邊兒可曾餓過肚子,你別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趕緊呸呸呸。”

  常敬嚇著了,連忙吐了三口唾沫,還輕輕自扇了兩下耳光。那人又笑了,低低沉沉的,撩人心弦。

  “你們兩個別迷信了。放心吧,哪怕咱們一點宮分都分不到,咱們也不會挨餓的。”

  小慧:“主子最厲害了。”

  常敬也狗腿:“主子最厲害了。”接著,常敬又嘆了一口氣,“這還真是禍不單行,大旱還沒過去又起蝗災,今歲那些受災的災民們要比去歲更難熬了。聽說東洛城附近已經有流民了。”

  那人:“正常。”

  “什麼正常?”常敬看過去。

  那人仍舊懶洋洋地說:“乾旱的地方就是蝗蟲的溫床。三道乾旱了兩年,蝗災現在才出現,已經算很給面子了。”

  “這還晚了?”兩人都不找知了猴了,一起看向主子。

  那人解釋道:“乾旱的土壤才有利於蝗蟲下崽兒。三道大旱兩年,土地乾得不能再乾,蝗蟲求之不得。”

  小慧皺了臉:“那可怎麼辦啊。老天爺現在都不下雨,這要蔓延開來,說不定蝗蟲會飛到東洛來呢。”

  常敬也問:“主子,難道真的就一點法子都沒有?”

  那人笑了一聲:“有啊。”

  小慧和常敬的眼睛亮了,偷聽的張弦眼睛也一下子瞪大了。

  “主子!有什麼法子?!”

  那人不徐不疾地回道:“殺不掉,就吃了唄。”

  “啊?!”小慧和常敬都傻了,吃了?吃蝗蟲?

  永安帝眼裡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張弦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那人低低笑了兩聲:“你們連知了猴都吃,蝗蟲又算什麼。”

  “主子!蝗蟲也能吃?!多噁心啊!”小慧第一個就受不了。

  常敬:“蝗蟲不能吃吧!奴婢聽說,鬧蝗蟲的地方都要建蝗蟲廟,供奉蟲王,哪能吃啊!”

  那人換了支手撐下巴:“供奉蝗蟲那是愚昧無知,毫無卵用。我問你們,蝗蟲是吃什麼的。”

  “莊稼。”兩人異口同聲。

  “吃樹葉子的知了猴你們吃得津津有味的,吃莊稼的蝗蟲你們倒嫌噁心了。燒蝗蟲,油炸蝗蟲,醬爆蝗蟲,麻辣蝗蟲……如此美味就這般放棄,暴殄天物。”

  常敬沒出息地嚥口水,立刻倒戈:“聽起來似乎很好吃啊,主子。”

  “當然好吃。”

  “主子您吃過?”小慧好奇不已。

  那人點點頭:“不然怎麼告訴你們。對吃貨來說,蝗蟲只有不夠吃。三道的糧食被吃了,那就發動災民把蝗蟲抓來吃,也算是點葷腥。我要是商人,就一文錢100個蝗蟲收,轉手賣到酒樓裡,30個銅錢一盤兒。”

  “30個銅錢?!”

  “30個還少了。這可是季節菜,過了夏秋就沒了,想吃只能等來年。不過最好吃的還是用油,就跟知了猴一樣,油炸一下,嘖嘖,那滋味……”

  小慧和常敬一起嚥口水。那人繼續說:“還有一個法子,用家禽。蝗蟲是家禽最愛吃的食物。丟2000隻鴨子過去,很快就能見成效。不過現在丟鴨子過去那是肉包子打狗。所以最保險的還是人自己去吃。對於蝗蟲高發地,多養點家禽可起到預防的作用。只要老百姓放下對蝗蟲的愚昧觀念,放開膽量去抓去吃,說不定到時候,他們還要嫌蝗蟲太少。地方官員也能抽出人手全力救災,而不是一個個拿着網兜去捕殺蝗蟲,成效還低。”

  常敬:“主子,您太厲害了!那蝗蟲咱能吃了牠,大旱呢?老天爺不下雨,除了求雨,咱能有什麼法子不?”

  “噗嗤,”那人笑了,又換了隻手撐着下巴說:“老天爺是誰?就爾等凡人送幾樣貢品就給你們下雨,老天爺也太好打發了。靠老天爺,還不如靠自己。”

  “那就是有法子?”小慧和常敬驚喜萬分。

  “有是有,不過現在爲時已晚。”

  永安帝向前邁出了一隻腳,小慧:“主子,晚不晚的您也說說嘛。”

  永安帝的腳又收了回來。

  那人似乎來了些精神,坐直了身體:“乾旱的地區通常都是少雨缺水的地區。”

  常敬和小慧跟學生似的連連點頭。

  “少雨的地區想要解決缺水問題得從多方面入手。一個是開採地下水,再乾旱的地區,深挖到地下也會有水,區別只是多與少。”

  “主子,什麼是地下水?”

  “就是地底下的水。這個以後再解釋。”

  “哦。”

  “第二種方法,修建水利工程,在農田修建排灌設施,提高抗旱的能力。”

  “主子,什麼是水利工程,排灌設施?”

  “這個一會兒再解釋。”

  “哦。”

  “第三,乾旱地區平時要做好儲水、蓄水工作。再乾旱的地帶,也會有下雨的時候,這個時候就要多挖大口井、深口井、蓄水池儲水,要建雨水集蓄工程。”

  “第四,培育抗旱能力強的農作物。種植的農作物抗旱能力強,遇到旱情,不至於顆粒無收。人只要能吃飽肚子,國家就不會亂。”

  常敬和小慧努力點頭。

  “還有一種方法,就是把南邊的水引到北方乾旱地帶,不過這個你們就別想了,實現不了。”

  “為什麼呀?”

  “挖條運河都要花十年時間,耗費無數的銀子,挖完了國也要滅了。南水北調,就更不現實了。”

  “嘶——”常敬和小慧雖然還是不懂,但依稀又有點懂了。

  “而這些方法都是在旱災出現前就要準備好的,現在都旱兩年了,早晚了。”

  常敬立刻說:“主子,奴婢怎麼沒早點問您?早點問了您,就可以告訴聖上了。”

  “你去告?”

  常敬缩了缩脖子。那人又靠了回去:“說出來也做不了,何必自找麻煩。”

  “為什麼呀?”

  那人:“找找地下水,弄排灌設施還能做一做,其他的,以現在的生產水平,有心無力。那些不是單有人就夠的。乾旱的地區多種樹,少砍伐,涵養水源。現在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從鄰近的地區花人力物力運水過去,解決災民的吃水問題。再從南方的糧倉調糧食過去,解決災民的溫飽問題。不過要是管理不好,全給人貪污了,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做。”

  小慧:“是啊。每到災年,總能聽說哪個官員又趁機貪污救災銀子的。不過主子,為什麼要多種樹?”

  “樹能保水。”

  “啊?樹還能存水啊?”

  “樹多的地方,往往水多。你們覺得東洛城的樹多還是大旱的三道樹多?”

  “……”年幼就進了宮的小慧和常敬回答不出來,但,肯定是東洛城的樹多吧。

  “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災情已經兩年,當務之急是穩定受災的老百姓。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發動全國沒有受災地區的民衆、鄉紳、官員捐款捐物。最主要的是讓那些有錢的商人捐款。朝廷派官妓到各地去匯演,利用匯演的機會,找些能說會道的把災民的慘狀說出去,要盡可能的足夠煽情,足夠賺人眼淚,世上心善的人還是大多數的。哪怕一人只捐一文錢,彙總起來也是一大筆的款項。最好是發動那些學子們,讓他們看看受災災民的慘狀,學子們多熱血,又善文善辯,由他們來煽情最佳不過,也更令人信服。

  那些捐了錢的鄉紳、富商,就在邸報上大大誇獎。鄉紳和富商賺足了臉面,同時也是給那些商人的產業做足了廣告,還是免費的,這是穩賺不賠的買賣。人們做生意,自然更喜歡跟有善心的人去打交道,不管是真善還是僞善,都是個‘善’。

  至於朝廷官員,太后都自降宮分了,他們也該拿出點覺悟。一品大員,每人不少於五百兩;二品大員,每人不少於三百兩,以此類推。各部各衙,中央地方,只要你是朝廷的官,你就得捐;只要你是在官家混飯吃,哪怕只是個打雜小廝,你也得捐。這是必須完成的政治任務,由不得你往後縮。捐銀全部買糧買物支援災區。事後,各地把捐款之人的名字貼一張大紅榜,詳細寫明所捐款項,最大程度地減少捐款中肯定會存在的貪墨現象。旱災總會過去,穩定才是關鍵,而穩定的關鍵,是銀子。”

  “哇……主子,您真厲害!”小慧和常敬的眼睛裏是絕對的崇拜星星。

  那人這時卻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該回去了。”

  “主子,您再說說嘛。”小慧和常敬聽得是意猶未盡。

  “我睏了。”

  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那人站了起來。常敬和小慧也不敢不從了。常敬過去抬椅子,小慧抱著一大盆的知了猴跟在主子身後離開。從始至終,那人都沒轉過身來。

  人走了,永安帝站在原地卻久久不語。張弦是大氣不敢出,心裡又急又喜又憂又驚。突然,永安帝一個急轉身大步走了。張弦急忙追上去,差點因為轉身太快摔個狗啃食。

  “萬歲,萬歲……”張弦壓低聲音喊,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就是不想(敢)太高聲。

  “張弦。”

  “奴婢在!”

  “立刻宣……”

  永安帝一口氣說了十七八個官員的名字。張弦不敢耽擱,趕緊派人去宣那些大人們進宮。這一晚,止行殿內的燭火燃了一夜。

  ※

  解決蝗蟲的法子是把牠們統統吃了!戶部尚書年慶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懷疑自己剛才在止行殿是聽岔了。問問左右和他一起從止行殿出來的同僚,都說陛下確實是如此安排的,年慶拍拍腦門,這是誰給陛下出的餿主意!沒聽過解決蝗災是靠吃的!可陛下都發話了,而且態度堅決,年慶可沒那麼大膽去抗旨,最近因為賑災不利落馬的官員、被砍頭的商人不知凡幾,他可不敢去觸這個眉頭。

  “年尚書,您說今上這是什麼意思?讓你們戶部去解決蝗災,這戶部向來不都是只管出銀嗎?”跟年慶一同從止行殿出來的工部尚書史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各級官員捐款倒是沒什麼,但……到底是誰出的這些餿主意!

  陛下派工部出人到三道打深井,還開挖什麼“地下水”,史玉也是滿腦門的不解。這挖深井他理解,這地下水是個什麼鬼東西,這地下要有水還能乾旱了?三道兩年大旱,不是沒打過井,出水的很少,陛下不是不知道,怎麼又要挖呢?

  年慶搖搖頭,嘆道:“我也不知今上是怎麼想的。讓戶部派人去收蝗蟲賣錢,再用換來的錢去買糧食救災,這算怎麼個事兒?蝗蟲那東西誰吃?啊?你們說,誰吃?”

  史玉一想想蝗蟲那樣子,就慾嘔,但也只能拍拍年慶,安慰:“今上交代了就不能不去辦。說來,還是關尚書最辛苦。”

  兵部尚書關明輝卻搖搖頭,說:“我這兒倒好說。就是再多派些人手從南方運糧,從西寧道和東寧道運水過去,就是出點苦力。戶部、吏部還要相助。兩位同僚可是身負重任吶。”

  年慶:“戶部還好說,就是噁心了些。國子監才是身負重任。”

  國子監祭酒耿宏兩眼淚汪汪:“‘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今上此言令下官慚愧。下官定不能辜負今上重託。”

  關明輝:“雖說吃蝗蟲噁心了些,不過今上所言卻是深有道理。所提各法也頗有新意。只要能令這旱災儘快過去,噁心便也噁心了。我等諸位還是要盡心爲陛下分憂纔是。”

  其他人立刻紛紛附和。因爲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很多,諸位官員也不多聊紛紛離去。聖上的命令下的急,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怠慢。戶部尚書年慶只希望真有那傻缺的會花錢買蝗蟲去吃,不然他這烏紗帽真就危險了。

  全部交代了下去,永安帝也沒閒著,繼續看各地送上的奏報和大臣們的奏摺。一直沒見人影的張弦從外頭進來:“萬歲。”

  永安帝抬眼,放下了手裡的奏報。張弦面帶喜色地說:“萬歲,人,奴婢帶來了。”

  永安帝微抬了抬下巴,張弦扭身:“進來吧。”

  一位管事公公打扮的寺人低著頭,神情緊張地快步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往地上一跪大喊:“奴婢給陛下請安!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永安帝沒叫人起來,身體往後一靠,張弦:“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那人的身體抖了抖,卻沒馬上開口,張弦怒瞪:“怎麼,還想讓萬歲親自問你不成?”

  那人明顯打了個哆嗦,磕頭:“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張弦:“那你就快說!”

  那人的眼裡是掙扎,但他面對的人是當今聖上,又如何能不說。用力咬了咬嘴,那人開口:“陛下,奴婢,王保,是宮內司立膳堂的管事。”

  永安帝開口了:“住在西三院的,是什麼人?”

  對方又是一個哆嗦,卻不敢隱瞞:“回陛下,是,是卓寶林。”

  “碰!”一聲,王保嚇得手臂一軟趴在了地上。接著他就聽到前上方的那位九五至尊冷怒地開口:“他既是朕的寶林,那為何朕從未見過他!”后宮的妃嬪、侍嫏要給皇后和太后請安,還有每年後宮的大小慶典,即便是地位最低下的寶林、答應,都要出席。如果對方是自己的侍嫏,他沒理由從未見過!

  被嚇破了膽的王保猛磕頭,一邊大聲說:“奴婢不敢有半句謊言!卓寶林入宮之後就一直住在西三院!奴婢聽說,是,是卓寶林得罪了人,被,被囚在了,西三院……”

  “他得罪了誰?”永安帝的神色莫測。

  “奴婢……奴婢……”王保不敢說。

  張弦聲音很輕地說:“萬歲,那位卓寶林得罪的好像是……慧嬪娘娘。”

  王保感激地抬頭看了一眼張總管,他只是一個小管事,絕對招惹不起得寵的貴主。更不要說慧嬪娘娘是淑妃娘娘的表妹,而淑妃娘娘又與皇后娘娘關係親厚。

  張弦說出慧嬪,永安帝就馬上想到了其中的關聯,他記得:“慧嬪是三年前入宮的?”他記得自己沒有給過卓家的人位份,那就只可能是皇后代他封的卓季寶林!

  張弦點頭:“是。慧嬪娘娘和卓寶林是同一年入宮的。入宮的頭年,陛下您就封了慧嬪娘娘貴人。”年初慧嬪生下三皇子,母以子貴,被皇帝冊封為嬪,成為一宮之主,從淑妃的祈櫻宮搬到了怡惠宮。淑妃在宮裡得寵,慧嬪因為這層關係,加上會撒嬌,會討皇帝歡心所以也很受寵,又有皇后娘娘這個靠山,如今又有皇子傍身,現在可謂是風頭無兩。

  永安帝卻又問:“他是怎麼得罪慧嬪的?”

  “這……”王保是真不敢說,他怕他說得多了,出去就被人找個由頭給杖斃了。

  永安帝看向張弦,張弦好人做到底,回道:“萬歲,好像是卓寶林還是端嫏的時候對慧嬪娘娘出言不遜?”張弦的口氣是疑問,可意思就十分明顯了。說是出言不遜,怕也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得罪。張弦說是端嫏,那和卓寶林同時進宮的慧嬪也還只是一個秀女。進宮選秀的秀女和端嫏互相之間,彼此之間有矛盾正常的很。但素來以純真可愛吸引陛下的慧嬪就因為卓寶林言語上得罪了她,就利用自己的背景把對方囚在了西三院……張弦在心裡唏噓,悄悄看聖上的臉色,又急忙低下頭。

  “只是出言不遜?”永安帝還是多問了一句。

  王保磕頭,張弦也不再說話,他之所以好人做到底實則也是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卓寶林有好感。對宮裡的任何一個寺人來說,卓寶林的那番話都會讓他們感動。

  永安帝接著審問:“這三年,他一直住在西三院?”

  “是,卓寶林一直住在西三院,身邊有兩個貼身伺候的,一個是叫常敬的寺人,一個是叫慧娥的宮女。”

作者有话说:

昨晚餵娃吃完藥後,突然天暈地旋,房頂燈在快速旋轉,直接一頭栽倒在牀上。當時就想,如果我就這麼出了意外,都沒人能發現——老公在另一個房間,孩子又小什麼都不懂——早上起牀趕緊吃顆蛋,補充補充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