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灾
  “三瓶农夫山泉,三瓶……”吕诘忽然想起自己没问乔雪辰想喝什么,想起他似乎喜欢甜食,于是补充:“三瓶可乐。”摊位上也有当日报纸售卖,两个中年男子一边看报一边讨论近来南方气温降低以及连日骤雨。
  
  “报纸上说南方今年要预防冻灾。”
  
  “今年北方不太冷啊,南方多少度?”
  
  “零下了,再加上没有暖气,没有防寒设备,尤其是铁路这块,你看,不少地方铁路的轨道和设备都冻住了……这马上要春节了,到时候孩子们都要回家,可能会堵在路上。”
  
  吕诘好奇凑过去问:“南方现在遭灾了吗?”
  
  “小伙子,你这两天没看新闻或者报纸啊,你看,寒潮、降温,南方低于零度,各地冻灾影响,南方铁路不少出行的被困在路上。”拿着报纸的大叔将报纸送到吕诘眼前,头版上正是关于南方冻灾的报道,吕诘接过报纸阅读阅读,那边几位大叔还在讨论:“中央已经派人过去了,但是南方肯定和咱们设施、防护之类的都不一样,南方都多少年没到零下了。”
  
  “我老丈人是四川人,他说今年川渝也冷得不行。”
  
  “不要说四川,我儿子不是在新疆当兵嘛,说入冬之后他们那儿下了好几场雪了,现在那边温度比往年都低,滴水成冰啊。”
  
  “这样下去过冬的粮食都要冻死了……”
  
  听着几个人的议论,看着报纸上关于冻灾的报道,报道阐明此次冻灾主要是由于拉尼娜现象以及大气环流异常的影响,加之入冬之后冷空气频繁运动,冷空气在南下过程中与南方湿热的暖空气相遇,加之温度急剧下降,降水与低温造成了大面积冻灾,尤其是在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广西、四川以及贵州,这些省份地处南方,本身就缺乏处理冰冻灾害的经验与硬件设施,加之这次紧邻新年,回乡人员激增,更不好调配有效的预防措施……
  
  吕诘长眉微皱,一边仔细阅读报纸一边听几位大叔讨论,直到列车提醒马上要发车,这才道谢归还报纸,自己买了一份,带上报纸和一提兜饮料飞奔回到车内,寻觅着一下便找到了车厢。
  
  一开门便听到一声惊叫,吕诘吓了一跳,发现乔雪辰正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之后笑着继续剥手里的橘子,对面坐着个脑袋光秃秃的小女孩,感觉到有人进来,脸转过来,那双眼睛却是空洞无物的灰白,仿佛焚灭纸钱之后天空中飘荡的灰烬。
  
  “仁波切,这位是吕诘,是我……朋友。吕诘,这位是白玛嘉措,一位仁波切。”乔雪辰介绍,吕诘不确定她是乔雪辰原本就认识的,还是上车之后刚刚结识的,但他性格不是会迂回揣度的那类人,他听到了“仁波切”的尊称,于是直截了当地发问:“这位……上师,是你的旧识?”
  
  “上车才认识的。”乔雪辰勾起唇角回答,这个表情能让人看到他充满亲和力的酒窝,但吕诘见过乔雪辰真正的笑容,这并不是他真正笑起来的样子,那样子似乎在说:“自然不是。”吕诘虽然片刻之内并不能理解乔雪辰的用意,却非常确定他绝对不会坑害自己,于是伸出手,友好地对小女孩说:“你好,我是吕诘,是个警察。”
  
  白玛嘉措眨眨眼,本来已经转过头面对吕诘,却突然转过脸面向小桌对面的乔雪辰,说出一句让吕诘倍感疑惑的话:“对不起,我是警察。”
  
  “谁知道?”对面的乔雪辰接住了女孩抛出的梗,之后默契地笑起来,吕诘这才发现他们是在模仿电影里的经典台词,只能一脸无奈地看着爆笑的两个人。
  
  “抱歉,都没人陪我这么玩。沉砚很会照顾人,就是太严肃了。”白玛嘉措伸出手握了握吕诘刚才伸出就一直没有收回的那只手,她的手指很柔软,只有右手中指上有握笔留下的薄茧,说这句话时她还略带无奈地撅了一下嘴,就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平日会做的那样。
  
  “你们刚才在干什么?我进来吓着你了吗?”吕诘坐到乔雪辰身边问,白玛嘉措此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回答:“我刚才听一部动画,但是画面部分看不到,就需要有个人为我讲解,负责照顾我的沉砚实在是不太会……描述故事。”
  
  “尤其是恐怖侦探悬疑类,讲得太索然无味了,我在一旁听着都觉得无聊。明明看到图书馆灯光亮起时那个诧异中带着森然的神情那么神,竟然一笔带过说什么只是回了个头,一点形容词都没有,怎么能让人体验气氛。”乔雪辰抱怨着,却发现自从进到包厢之后吕诘眉头始终微微皱着,一开始他因为对方是因为初见白玛嘉措,不明底细而显得拘谨,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因此也收敛笑意询问:“怎么了?”
  
  “是冻灾。”吕诘放下饮料,将手中的报纸递给乔雪辰,乔雪辰疑惑接过,拿起报纸仔细看起来,对面的白玛嘉措默不作声,只是拿出一串念珠慢慢拨弄,一瞬间又从刚才还让乔雪辰为她描述动画场景的小女孩,变成了看上去深不可测的仁波切,她手上的动作既像是诵经,又像是祈求。
  
  乔雪辰看得极快,看完后却扬起脸问对面的白玛嘉措:“仁波切,这次去北京,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白玛嘉措捻着念珠的手顿了顿,之后继续以指尖缓缓拨动念珠,回答:“不是。”
  
  “看来还有更大的事了……”乔雪辰心里这么想,也直接将这句话通过心音传给了一旁的吕诘,吕诘眼睛微斜看了乔雪辰一眼,察觉他又要开始设套了,但现在两人利益一致,吕诘不动声色,只是眼看着乔雪辰拉开帷幕,准备一场盛大的表演。
  
  “如果我说我知道雪灾之困的结核,同时还有解法呢?”乔雪辰问,吕诘发现他现在的笑容真的有点像只白狐狸精。
  
  白玛嘉措停止了手上念珠的拨动,问:“你又想交换什么?”
  
  乔雪辰微微一愣,还没等乔雪辰回答,吕诘诘问道:“你凭什么觉得会他会以人命做筹码?”
  
  说罢望向乔雪辰,他没用或者压根忘记了要用心音询问,而是直接直白地问:“你有缓解冻灾的办法,对吧?”他语气认真,眼神澄澈,眼瞳里没有一丝怀疑的阴霾。
  
  与初见的白玛嘉措不同,吕诘并不觉得乔雪辰说出这句话时本义是要做什么交易,毕竟对面这位小女孩表面上看起来身量未足,实际上已经是能得到“仁波切”尊称的上师级人物,以这两天吕诘对乔雪辰的了解与两人之间的交流,吕诘直觉他反而更加好奇这位仁波切为何如此低调入京。至于能够缓解冻灾的方式,既然是为了对抗天灾,这种灾祸还可能威胁人命,吕诘认为乔雪辰绝不会将此事当作儿戏一般进行什么交易,因此对方说出“交易”这个词时,本身就带着羞辱的色彩。
  
  乔雪辰看看吕诘忽而笑起来,回答:“自然有,你还记得之前我拜托方罾将那三尾薄鱼送回栖息地吗?我之后会通知他和栖息地管理员协商,带一部分薄鱼前往南方,中和降水带来的灾变。不过这就需要总局协助,可否请仁波切……”乔雪辰转脸询问白玛嘉措。
  
  白玛嘉措眼目微垂,如同唐卡中悲悯的菩萨,她回答:“我会联系总局协助。乔施主,是我诳妄了。”
  
  “也多谢仁波切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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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砚抱着从微波炉中拿出的素斋,虽然对主动找上门来的乔雪辰心怀芥蒂,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给的建议不错,直接到餐车借微波炉热晚饭要比浇热水好些。沉砚也见过几个妖怪,即便是长期与人类共处,立于人群之中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别,妖怪往往自我,即便学会做人也总是有显著的特异,而乔雪辰不同,他就仿佛就是个普通的人,像一滴落在海水中的雨水,再也无法抽离出海水的范畴。
  
  即便他持有无明上师的舍利子,沉砚还是不能扫除对他的怀疑,毕竟无明上师失踪多年,虽然寺内默认他已经身故,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再现,自己没看遗书,对白玛嘉措仅凭一封信就相信妖怪的行为实在无法苟同,只是自己并不是最终的决策者,只能听从白玛嘉措的安排。
  
  “还是要留心那只妖怪……”沉砚这么想着,却感觉到一闪而过的妖气,正落在不远处车厢衔接处,沉砚默默将素斋放在餐车的桌上,手按在手镯上,却看到衔接车厢中站着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身白色毛衣,手上斜挎着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她斜靠在车门边上,正点燃一支烟慢慢抽。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然黑下去,此时她半叼着烟,烟头在昏暗之中忽明忽暗,只有身后餐车里映照出的光在她脸上映出半明半暗的光昏,她留着刚过脖子的中长发,头发微微卷曲,面容姣好,眉宇之间却带有淡淡的幽怨。
  
  沉砚站在她面前却没有感觉到丝毫妖气,他端详着对方,女人也看向他,两个人对视一眼,女人率先发问:“有事吗?”
  
  这反而有点出乎沉砚的意料,往日不论是男施主还是女施主,看到他的高壮的体魄与凶狠的面容,难免会显露萎缩的神情,这个女人却像是见惯了,反而发问。其实沉砚自己也觉得怪异,自己竟然不似往日那样直挺挺、硬邦邦地回答,而是稍显柔和地回复:“你看到有什么人经过吗?”
  
  女人摇了摇头,沉着瓮声瓮气地问:“你这儿站多久了?”
  
  女人皱了皱眉,但还是回答:“差不多五分钟吧。”
  
  “除了人之外,有什么活物经过吗?”沉砚没注意到女人已经面露不悦,继续问。
  
  “这是客车,只能坐人,活物要带上来都要放在行李车。”女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以客车常识揶揄沉砚,虽然是挤兑,但神情依旧冷淡中带着优雅,沉砚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略显局促的回答:“我不太常坐火车。”
  
  “没有活物,反正我站在这儿之后就没见到有东西经过。”听到沉砚的回答,女人退了一步回答,沉砚感觉到妖气消失,拿不定主意是火车经过时好奇探头的小妖,还是别有用心潜藏妖气的老妖。暂时没有线索,不如先回到仁波切身边保护她的安全,沉砚点点头准备推门拿了素斋回包厢,思索刚才一闪而过的妖气,推门时稍停一秒,没有再多余的思来想去,而是直接转过身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嗤笑一声,回答:“你的搭讪方式,真过时。”
  
  沉砚一脸认真地看着女人,说的话异常正经:“我觉得施主与我有缘。”
  
  “还是个和尚啊……”女人冷笑一声,转头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迷蒙的烟圈,回答:“大师可别犯了色戒啊。”
  
  沉砚对女人的话置若罔闻,从随身口袋里摸出一颗还没编成手串的四眼天珠,递给女人。
  
  女人没有伸手接,继续揶揄:“大师是要搞抛物诈骗吗?”
  
  “抛物诈骗?那是什么?”沉砚没明白女人的嘲讽,非常认真地提问。
  
  “抛出一个物件,以价值不菲为由骗取金钱。”女人歪着头,倒想看看面前这个人高马大的僧人在搞什么骗局。
  
  “送给你的,你拿着就行。”见女人不接,沉砚也没有强迫,将四眼天珠放在女人面前的那一小方地面上,起身推门离开,一气呵成,毫无留恋。
  
  待沉砚离开许久,久到女人又抽了两根烟,此时那颗四眼天珠随着列车行进滚动,正巧滚到女人脚边,女人低下头,隔着手套捡起来。
  
  眼神死盯着已经关上沉砚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