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局 承蒙關照
  世界圍棋王座戰,本屆在中國北京展開。
  才剛結束完本因坊戰與一堆媒體採訪的光,癱坐在飛機上唯獨只有一個『累』字可以形容。

  「你也好不了多少吧,」疲倦地看向身邊的伊角:「回程一下飛機就緊接著要面對阿社的荼毒。」哎…我的碁聖戰也要接受社的疲勞轟炸…
  後面座位立刻來了動靜:「喂…你們跟我下棋這麼難受啊?什麼『荼毒』…」
  「誒?阿社你坐後面啊?越智呢…」光微微轉過頭。

  阿社努一努嘴,痞痞的表情很難想像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爸,努嘴的方向坐著戴著眼罩睡覺的萬年香菇頭。

  「喔…」坐好之後對身邊的伊角細語:「你這次的天元戰千萬要小心。」
  「社的棋我經常注意,但一直沒機會交手,這次世界王座戰說不定有機會。」
  「誒?那會演變成自家人打自家人。」後面再度傳來聲音。
  光一愣:「這樣你也聽得見…」
  「是你故意讓我聽見的吧。」
  「被發現了…」
  「藤原光我要睡覺!」
  「噓…保持安靜…」


  首次來到著名古文明之一的中國,光掩飾不住興奮,趴在接機巴士車窗上東張西望了起來。

  「你在找什麼嗎?」『方便的楊海』說著一口流利的日語,每當接待他國棋士自己是不二人選。
  光聞言,傻笑了一下:「不,沒什麼…我們這幾天…呃…」有些不好意思了。
  「嗯?」共同前往接待的陸力,同樣是這一回王座戰可能交手的對手之一,用眼神詢問著…一邊思索…他就是藤原光,日本的三冠王,塔矢的把兄弟…怎麼看起來跟雜誌上差不多…很一般。
  注意到陸力的視線,有些騎虎難下地開口:「呃…那個…我們這幾天的行程,有可能看見黃河嗎?」貌似不可能…所以越說越小聲。
  「你在第一天就輸掉的話的確就有足夠的時間。」越智還在氣憤剛剛飛機上沒睡好,眾人太過吵鬧丟盡日本的顏面……所以這回語不驚人死不休。

  卻沒有達到挑釁藤原的預期效果,反而光靦腆的窘態逗得一車巴士歡聲笑語;年長一輩的一柳、芹澤等人倒是從飛機上就一直保持安靜,早已沒有年輕人的活躍。


  藉著車窗倒影,社掃了阿光映在窗戶上的輪廓一眼:黃河嗎…大概是那個吧……隨即思緒就被道路上的漢字路牌吸引了過去…畢竟沒來過。

  伊角依舊是個好大哥,而且對中國比較熟,此時拍了拍阿光的肩膀…而阿光很清楚的從伊角的眼神中得知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了。


  當然在意黃河,著名的舞蹈、戲劇、音樂許多都源自於黃河,就連這整個歷史悠久的疆域都源自於黃河,既然是事物的本源,自然會想要見上一見。
  不過剛剛雀躍地望向車窗外,只是單純的想念亮罷了。
  想著這裡曾經是亮到過的地方…亮當年沿途是否也看了同樣的風景?只要一想到這些眼睛就一眨不眨的往窗外直張望,深怕錯漏了哪怕只是路旁的一個盆栽…
  原來分離不久,卻由於不明白亮正在煩惱什麼,思念比起當年更容易深入骨髓。



  傍晚與韓國隊以及其他各國隊伍會合之後一起在北京棋院安排的飯店下榻。這讓光頗有一種『夏令營』的感覺,吃完飯後硬是想要出去探險,誰知道主辦單位一堆注意事項交代個沒完…等一切就緒過後已經是晚上九點的事了。

  「我說明天就要對局,你不休息啊?」

  難得身邊沒人管,光正歡天喜地的想要出門夜遊,一到走廊上便被一把聲音叫住…是韓語。

  「永夏!噢耶!陪我去玩!」上前準備拖人。
  「才不要,累死人了…」俊秀的臉上微微看得出黑眼圈,可想而知韓國也是競爭激烈:「我是想要問你,塔矢到底來韓國幹嘛?」
  光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淡下了方才愉快的表情…卻立刻恢復:「我也不知道。」
  永夏挑起好看的眉毛,繼續:「我沒有跟他有過什麼正面接觸,但是從週遭其他棋士的風聲聽來,他的心思並不全在棋局上,倒是參與了許多額外的研究交流。」
  「這樣啊…」所以亮依然很努力…當然,面對圍棋我們都很努力。
  「看來真的連你也不知道,我原先怕冒昧登門拜訪會打擾到徐老師,不過若想跟塔矢對局也沒其他辦法了。」棋院競爭激烈…大家都對雙冠的我有所忌憚,不會邀請我去研究會的……哎。
  疑惑:「我對韓國棋院賽制不熟,公開對局你跟亮遇不上嗎?」
  「我是遲早會遇上,但還有秀英,」雙手插在口袋裡,準備回房:「那傢伙還在兵役期間,當然想找對手了………我說你真的不休息?」
  光搖頭:「我現在很亢奮。」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意圖邀請對方一起去探險。
  永夏見狀,只丟下一句:「懶得理你。」回房就寢…看得出來真的很疲倦。

  永夏消失在視線範圍後,光收起了閃閃發亮的表情,緩著腳步慢慢走出飯店。


  街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儘管聽得懂中國話,臉上有東方人的粉底,卻依然有一種被排除在外的落寞感。
  曾幾何時,自己已經把日本當作是自己的故鄉了。


  「藤原。」身後傳來招呼聲。

  頓住腳步,回頭,看著來人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微微一笑:「陸力。」嗯…要不要捉弄他一下來提升自己的心情?這人明顯不會說日語…

  兩人就這麼無言地走著,光沒再說什麼,只是保持友善的微笑…直到陸力比手畫腳的示意遠處一座特別的建築物…但很顯然不知道怎麼介紹…神情尷尬至極。

  光眨眨眼,看向陸力所指的方向,在腦中稍做思索後開口:「上面寫『祈年殿』,所以這裡就是天壇了。」
  「你、你…原來你會說…」驚愕…
  「誒?你不知道啊?要不然我哪敢晚上一個人出來亂走…」雖然表面上沒洩漏什麼表情,卻為陸力驚詫的眼神在心底笑翻了。
  陸力一愣:「這…說得也是。」為自己的觀察不入微而轉過話題:「隔這麼遠,周圍又不是很亮,你有遠視嗎?」身為職業棋士…不可能吧…
  「沒有,反正就是看得到。」比起森林裡的狩獵,不會動的匾額我自然看得清楚。

  「對了,」光突然對陸力微微欠身:「之前亮的聯賽,多謝你一直陪在他身邊,那一陣子他非常難熬,承蒙關照,真的非常謝謝。」剛剛不該捉弄他的……上次中日友誼賽的時候也沒有道謝…真是不好意思。
  聽了這樣的言詞,陸力突然笑了出來:「那沒什麼啦…你們倆真有趣。」
  「?」隨著嚮導的腳步,慢慢朝著原路走回飯店。
  「他那時候啊…雖然他自己沒發現,但是只要有你的新聞或者周圍有人提到你,他都會特別高興。」
  光笑了:「這樣啊。」今晚能見到陸力真是太好了。
  「說起來也好久了,那時候我才二十歲……聯賽時塔矢的戰績啊……他特別喜歡……只要周圍有人提起你……我們在廣州的時候……後來去了深圳………」

  光認真地聽著陸力滔滔不絕地說著五年前關於亮在中國的種種,腦中拼湊出那個空缺的一年中,亮的輪廓。
  二十三歲的光在北京的街道上緩緩踏著步伐,也慢慢認識了十七歲的亮。




  同一時間,韓國,首爾商場內,亮替徐老師出門跑腿,添購一些家用品。
  而這也是亮唯一覺得較為輕鬆的時刻。
  平日裡在棋院的對局雖然不至於緊張,在徐老師家當代兩大高手的對局、檢討也能刺激自己的想法……但是終日在父親的執念籠罩下,疲憊感與日俱增。
  幸好偶爾還能自己一個人出門透透氣,爸爸自然是不會跟我來採買什麼特價商品的…也或許爸爸知道我很累吧。
  光應該已經到北京了,來不及託永夏帶些什麼給他…該打電話給他嗎…

  「你是…塔矢?」
  放下手中正在挑選的洗碗精,回首,微笑:「秀英。」
  「真的是塔矢……那種的不好啦,以前阿光都幫徐老師買這種,我媽也用這種。」兩步跑過來,順手拿了兩瓶自己媽媽慣用的廠牌放到塔矢的推車裡。
  亮笑笑:「謝謝,來韓國好一陣子了,我還沒摸透徐老師的習慣。」
  秀英只拿著一罐汽水,沒其他物品:「我說什麼時候可以去找你對局?我現在不能出現在公開賽,很悶…」一整個鬱悶的表情。
  「晚上的話應該都可以,不過老師吃飯時間不喜歡人打擾,最好避開。」
  顯然遇見塔矢很高興,秀英立刻表示:「嗯,太好了…之前一直猶豫要不要去找你,徐老師不喜歡吃飯被打擾我知道,以前我跟阿光還有永夏都一起在他家客廳學習中國話。」

  聞言,亮突然將手推車推至一旁,對秀英微微欠身:「聽光提起你還介紹有折扣的補習班給他,一起學習中國話…那一陣子他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承蒙關照,真是非常感謝。」說起來也好幾年了,這段期間都沒好好向永夏與秀英當面道謝…真是太失禮了。
  「誒?」秀英為此有點不知所措:「你別這樣啦!人來人往的我會不好意思…」

  注意到的確有人投以微妙的目光,亮才拉過手推車,秀英陪著一起選購商品,一邊還滔滔不絕地說著光當時在韓國的生活…
  「他啊……跟永夏都是串通好了……那傢伙學東西學得嚇死人的快……」
  「要不是永夏透露,我還真的沒發現你們的『特殊感情』……」
  「那傢伙當時總是靜靜地笑著…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怎麼開心…」
  「拿到你的棋譜他都會排過再排過…在永夏透露之後我才連貫起來:『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亮靜靜聽著,嘴角微微浮現笑意……
  好像漸漸認識了十六歲的光一樣,藉由秀英的描述,慢慢想像出光在這個城市那一年的生活……現在的我,認識了過去的那個光。
  也對…至少住在徐老師家,也是光曾經住過一年的地方。
  今晚能遇見秀英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黃河大合唱》
是由張光年作詞,冼星海作曲,曾鼓舞中國人民抵抗日本侵略的戰鬥;為中國現代大型聲樂創作提供了重要典範。一九六○年代後期,經由江青的建議,被殷承宗等音樂家改編爲《黃河鋼琴協奏曲》,後來又出現了有石叔誠版的《黃河協奏曲》。雖然文中沒有特別提起,不過看官們可以想像社大略知道阿光的想法,在巴士上想起了這些撼動人心的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