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二局 十年如一日
  不出亮所料,帶領自己回東京的圖卡是老闆娘給的一份棋譜。
  時間又拉回自己與光(佐為)初次見面的一局,在棋會所裡。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決定深夜再進入圍棋會所…該說是不想讓太多客人看見吧…畢竟這是屬於兩人的回憶……

  況且…最後一站還有亮的信件等著我……好期待…啦啦啦!我才不要讓北島先生看到!哼…那是亮寫給我的又不是寫給別人的…是說…亮會不會發現不了啊??天啊!那我怎麼辦?誒!?我當初幹嘛要藏得這麼隱密……真是!如果亮找不到我不就一輩子都得等那封信?知道它在那兒又不能拆…豈不悶死…

  鑰匙輕輕轉開深夜圍棋會所的大門,亮繞到櫃檯後,開啟總電源…

  光他……一路上在胡思亂想什麼?表情千變萬化…大概在想我很難以理解的事情吧…嗯?虎次郎連碗都不在,所以市河小姐把他帶回家了啊……
  虎次郎會變成巨大劍齒虎…椿先生家不要緊吧…他家還有小嬰兒…
  嗯…沒消息就是好消息、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開啟了總電源,亮起了玻璃裝飾隔牆內的小松樹盆栽。

  「光,會不會太暗?」倒了兩杯溫開水,藉著戶外透入的都市霓虹邁步過去。
  「當然不會,」光揭開棋盒:「當年亮就是從這個暗影中走出來的…記得當時看到亮的那對眼睛,我跟佐為都傻了一下。」
  「呵…是嗎?」擱下茶杯,輕輕將光的金髮往自己身上靠……柔聲:「還疼的話別坐得這麼拘束,反正沒外人。」昨晚…在溫泉池我又把持不住…唉。
  無奈而溫柔的語氣:「…還真敢說,快坐到對面吧,我還期待著亮寫給我的信呢…」真是…不過亮被翡翠調教之後是好多了…呃…調教?這什麼用詞…
  「所以說這裡真的是最後一站了,」不知道信件藏在哪兒…揭開盒蓋:「光…本因坊戰後就四處行走,雖然在青森有吃飽睡飽…但待會兒早點回家吧。」
  光只是微微一笑:「還請亮君盡速覓得最後信件安放之處,敝人永感大德。」
  亮忍不住笑了出來:「知道了…這回不用請你吃飯。」
  「放心,我在青森吃得很飽…」


  此後光不再多言,初學者的手勢擺著佐為當年的應手…彷彿能體會到世隔一百多年,佐為歸國後的第一局…遇見了眼前這位棋藝超群的孩子,是有多麼的欣慰與感動……
  亮則是隨著應手思路翻轉,在如今看來有些幼稚的棋形下體會到佐為如何循循善誘,也同時回憶起了那個嘴唇微微泛著紫色的少年,襤褸的衣衫、挺直背脊。


看起來似乎很虛弱…看來他並不是賭徒。
喀咚。
!!這並不是最好的一步…也不是最強的…他在測試我的棋力…而且是…從高處向下衡量!



  十三年,我們攜手共度。
  還有一個十三年…兩個十三年………我們將與彼此共度人生的每一道關卡。

  「光,我覺得如果是光的話,一定能成為比佐為更優秀的老師。」
  光只是對這評價愣了一下…隨即感激一笑,繼續落子…不再多言。
  當光將最後一手棋擺上棋盤後,滿意的笑容在十九路棋盤的輝映下,平添光彩。或許是感受到了棋路的推移,或許是感受到了兩人確實的成長……畢竟十多年後同為頭銜棋士的兩人平日不會無事擺出相遇的第一局來覆盤。


  「光?」看樣子光不會自己主動告訴我答案了:「…要吃拉麵嗎?這時間應該還有外賣…」
  光想了一會兒,決定搖搖頭,不餓。
  「不餓就好,一想起最初光餓壞的模樣就很心疼…」偏偏自己當時只是平凡的十二歲都市孩子。
  光彎眉,依舊沒發出聲音,只是起身到櫃檯邊拿了計時器,走回來。
  亮無奈:「如果我找不到…光難不成要逾時判負?」最後一關,我得想想…
  光笑容得意,按下計時器,收拾好剛完成的棋路,悠哉地喝水。


  水喝乾了、光支著頭…看著在室內四處走動的亮。
  點亮大燈燒了熱水,溫了壺茶,替亮添上…茶水熱了,涼了。
  熄了燈再度剩下數十年如一日的松樹盆景小燈。
  光開始擺起自己的本因坊戰輸給森下老師的那一局…


  「啊啊啊!受不了了啦…亮,我直接說了好不好?」伸手想按下旁邊的計時器。
  「不行!」閃電一般的由櫃檯處奔至,即時阻止了光的『逾時判負』。
  「亮要想到何年何月啊…人家想回家睡覺…都十一點了。」
  「少來!平時都沒看你這麼早睡!」不過光這幾天比較累是真的……

  察覺亮是真的很想找到時光膠囊,光想了想…
  體會到光是真的有些疲倦…亮心軟了下來……

  「光,我們回家吧。」都過了八月一日了…其實…也…不急著今天。
  用力搖頭:「我…我突然很希望亮能在這次旅程找到…」
  立在光身側,彎身親吻光的髮頂:「光…給我一些提示。」
  「…這…」捲著眉毛努力想:「……行禮之後初手。」不夠明確嗎…我怎麼覺得自己說得很直接…都差不多說出答案了。
  「就這樣?」這有提跟沒提一樣…不就是伊角說的那句話:「光…我可能還要想一陣子,光先去休息室吧,想睡的話先在小沙發上躺一會兒。」疼惜………一定是我太笨!得快點想!
  光只是搖搖頭,臉頰蹭著亮的肚子撒嬌,環抱:「我在這兒,哪都不去。」別老走那麼遠…東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這還真是給我龐大的壓力。」輕輕捏捏光的臉頰…拜託,別蹭我肚子…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昨晚非常克制…


  而光似乎就這麼摟著不願放手了,亮幾度勸說都不管用…死命抱著。


  光這是想暗示我什麼吧?撒嬌也不是這樣…所以應該是想暗示什麼…或者說時光膠囊就在這個座位附近?『行禮之後初手』…第一局的佐為已經不在了,對手只剩下眼前的光…所以信件在光身上?雖然說早上我們一起換衣服…但也不是沒這可能性………嗯,但是我們一開始不是情人的身分,所以即使搜身應該也是口袋之類的地方…有道理,以光小心謹慎的性格很可能認為哪兒都不安全,乾脆帶在身上!

  「光,在你口袋裡嗎?」說著往光的休閒西裝褲口袋摸過去:「是這邊嗎?」
  『笨蛋塔矢亮!你!嘖…』鬱悶而懊惱…亮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光?」驚嚇…馬上縮手:「光?為什麼不讓我碰……我只是想找到時光膠囊…我的對手是光…當然在光的身上了。」或許是在上衣口袋…嗯…
  「………」
  「光?雖然我剛剛…是用摸的…但是…光生氣了?」不能摸了嗎……
  夜色微光下,看見亮小心翼翼的神情…光突然笑了出來:「呵…沒什麼,」恢復原姿勢抱緊亮的腰…蹭著:「因為難得亮昨晚很克制…我以為…亮又想…」越說越小聲………我幹嘛在這時候說這個?
  捧起愛人的臉…認真凝視…察覺光的臉很紅:「光…如果我說…我是真的想呢?」其實光的臉剛剛一直靠著我的腰腹部…應該早就知道了吧…
  蹭著逐漸升高的體溫,低語:「不在我身上,對局不只需要對手…四封信件無法摺在計時器內,況且我們最初也沒使用計時器…」
  亮跟著這樣的思路一邊撫摸著光的髮,低語:「棋盒剛剛都看過了…所以…棋盤…」看向剛剛用來擺譜的棋盤…數十年如一日地擺放著…

  數十年如一日地擺放?也就是說…平時不會無故拿起…
  感受到亮的血管脈動:「記得我當時說的話嗎…」

  輕輕擁著眼前二十五歲的光……亮的回憶陷入了那個龍笛鳴唱、初次為光承諾永遠的秋夜……是秋夜,與現在相同的時節…

  亮低聲…自語:「…我想起來了……那一晚,在唱片行遇上地震…那一晚…光說…除非『塔矢』要光離開…否則絕不離開…光…還說…除了回憶之外,沒什麼珍貴的東西能夠回應我…」所以光的信件裡面…應該是光覺得最珍貴的東西。
  「很珍貴喔…是我今生最寶貝的一切…」很輕的聲音:「亮呢?信很長嗎?」
  亮愛憐一笑,吻了吻光的唇…不含任何雜念的親吻:「印象中寫給自己的有點長,但具體忘記了……光,我想我終於明白時光膠囊的意義。」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年少的我們存封的這份心情,隨著物換星移是否還保有最初的本心?年少時期善良熱忱的豐富情感是否依然長存心中、少年時代珍惜備至的一切如今是否依舊珍惜?


  光擁緊了亮,頗有些緊張:「一種對自我的重新檢視吧。」收緊手臂:「亮要…開始了嗎?」不知道亮看到那樣寫是否理解…我也好想知道亮寫了些什麼給我…
  「嗯,」愛惜地親吻:「打開吧,期待好久…」


  四封信平平整整地躺在棋盤下,上頭曾演繹過無數思路與兩人的成長軌跡。
  兩人有些緊張,卻又有些歡天喜地,對望著笑時有些靦腆……亮拉著光坐到地板上,這樣兩人才能額頭貼著額頭,雙眼望入對方雙眼……


  「光…」「亮…」相視一笑……

  十五歲的亮寫給二十五歲的光…信不長。


光:

  希望我能有足夠的能力守護你接下來的十年,無論光是什麼人,也無論光身在何方;所以光不要放棄自己的希望,當你放棄自己的時候,周圍的人都為你難過,也同時放棄了原本能屬於你的我。


亮字


  「呵呵…」光拿著手中的被棋盤熨得平整的紙張:「亮十年前就明白的道理,我一直到最近才真切明白…說起來我們倆還真是溝通不良…」光望向十年前亮寫給自己的那一封:「寫些什麼?我想看………」
  亮笑笑……思索一陣後,語調清晰地念著:「…十五歲,希望光能快樂。十六歲…如果光還是不快樂,想跟光一起打入三大循環圈,不知道這樣光會不會高興一些…十七歲,如果光還是不快樂,帶光去逛水族館或者去旅行散心…希望光能開心…』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幼稚,頓了一下又繼續:『十八歲…如果光還是不開心,或許我們可以努力一起拿下其中兩個頭銜…不知道這樣光會不會高興…十九歲,還是很希望光快樂起來…或許我有能力與光一起回他的草原看星星,如果光教我騎馬,我想我們一起奔馳的時候光會快樂一些…二十歲…………………』

  亮靦腆單純的聲音還在持續,光覺得自己的眼眶很熱…


  「亮…我現在很快樂喔,真的喔…」哽咽…
  …亮一直都在想辦法讓我快樂…這一點從最初到現在從沒有改變過…即使是在傷害彼此的時候…即使中途我們都迷失過,但這一刻亮與最初那位十二歲時對窮困潦倒的自己伸出援手的少年…本心如一。
  為光的落淚嚇了一跳…隨即瞭然,順著背脊安撫:「光,我…我也很快樂。」


  光寫給亮的信非常簡單,亮拆開時緊張而期待。
  因為這兩封信裡面是光最重要、最珍惜的東西……


  「『藤原光(琥珀)』…」只有名字而已,但是當時的光寫了真名。
  「亮,」光將十年前自己寫給自己的那封遞給亮…

  上面寫著『塔矢亮』。

  極為溫柔的語調訴說著無盡愛意:「因為…塔矢亮是我最珍惜的一切,從十年前至今,對亮的感情始終如一。」
  「所以…」亮看著自己手中的名字…隨即明白:「所以光…其實從一開始…就很希望自己被我珍惜…嗎…」希望不要被拋棄…不被我拋棄…
  靦腆地點點頭,親吻了亮的額……做為回答:「或許…這…以現在的眼光看…亮覺得當時的我敷衍了…但是」話未說完便被愛人以唇封緘…
  唇挪開一丁點距離,深情地緊緊摟著、單手用力捧著愛人的臉…低沉的嗓音對伴侶細訴:「…與光共度這十年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對當年的光而言要對二十五歲的亮說出『請珍惜我』…那是…多麼的困難。」

  當時的光…是多麼的不信任永遠?卻在心中深處嚮往著『十年』,無聲吶喊……請珍惜我。

  「亮…」溫柔回應擁抱…微光中眼神泛著溫暖的光彩…呢喃:「亮能懂我…真好。」
  「光…我珍惜你,非常非常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