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识骨验尸
  “咳咳,不了,尸体的腐烂程度太高,我要抓紧时间,你们衙门大楼的刑案解剖室在哪?”

  “在西街地下B3转左,有点偏僻 ,不过可以放心 ,基本设备齐全,陈老法医不久前才确认过。”

  “陈老法医?是同组资深的同事吗?”

  “呃,资深吗?算是,可是他不在警方体系里,很久以前已经在公众殓房里工作了,七十多岁还没退休。”

  “无论如何都是在本地解剖多年的前辈, 我以后一定得找他聊聊,就这样,我先走了。

  邵煜有点不放心林枫这病歪歪的样子独自回去。

  “反正这里住客大多是女性,职业特殊,派女警问话比较合适,邓祺就不用留在现场了,让他带你回警务大楼吧一邓祺 !”

  邓祺如获大赦,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苍蝇乱飞、臭气冲天的现场,可是又不敢与法医走得太近,怕他两手上沾着的尸液、还有浑身弥漫的腐尸臭味,只得远远地陪笑指路,开车时甚至拿了个木夹子把鼻子夹住。

  虽然这样有点没礼貌,但是林枫能理解,一笑置之。

  邓祺刚从衙门毕业不久,看什么都是新奇的,他知道法医在H市可是稀有生物,心里一堆疑问,求知欲总算压过了恶心的感觉,回到大楼以后,一边给林枫带路, 一边问东问西。

  “林法医,等下你解剖,我可以在旁边瞧瞧一 不不,帮帮忙吗?”

  “不行,你没受过训练,不能当法医助手。”

  “可是这样你没有助手呀。”

  林枫惊讶地停下脚步,“什么?没有助手?连在旁拍照递器具的实习生也没有吗?”

  “这个嘛,……这行比较特别,H市大学没开设这门学科。”

  林枫无奈地摇摇头,再次举步。

  “请转告那位邵队长, 给我聘一个医科出身的助手,绝对不能吝嗇开支。还有,他完全没告诉我任何后续安排,解剖结束后,是接着开会讨论下一步,还是该忙的忙,该休息的休息,等他召集?我连联络用的手机都没有,你们重案组作风都这么……随性的吗?”

  他愈想愈生气。

  这就是H市重案组的待客之道吗?不问缘由抓人,查案放飞自我?这邵队长领着公家的薪水,都干什么去了?

  邓祺观言察色嗅到了危机,赶紧一个劲儿地拍着胸口,保证把意见传达给队长。

  等林枫一进刑案解剖室,笑上门,邓祺立刻掏出手机,在“东区重案社畜群组”里噼辛辛啪啪地打字。

  好不容易解剖完尸体,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邵煜那边也完成了初步调查和问话, 收队回到东区警务大楼主,座二十楼重案组办公室,随即在会议室里召开会议。

  因为来不及给林枫配工作手机,邓祺只得再次沦为传话筒兼导盲犬,

  将林枫从解剖室带到重案组办公室。他虽然有一张少年感满满的娃娃脸,却挂着两个与年龄不符的黑眼圈,一副累成狗的模样。

  在查案这点上,邵煜仿佛跟老队长周昌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做事必须快、狠、准,不能拖延,说加班就加班,接到案件的时候, 他自己身先士卒提早结束休假。

  这其实也是重案组多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出了大案,除非直属亲人有红白事,否则必须加班,反对无效。

  不过重案组还是很有人情味的,至少没有案子的时候,休假怎么申请都可以,而且虽然经费不多,但都有好好用在队员福利上。

  他们加班的时候伙食很好,真撑不住,也能睡沙发或趴在桌子上,垫着小枕头,小憩几个小时。

  更别说还有邵煜这个前同袍和现任上司,极其懂得照顾别人,据进组超过十年的女衙役,八年前,邵煜才进组没多久,发现她加班时姨妈痛得脸青唇白,马上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了经痛配方止痛药,传授了一套按摩穴道缓解痛楚的心得,还向周老队长申请分担工作,比蓝色机械猫的百宝口袋还贴心。

  邵煜叩了叩会议桌,“开会,邓祺?”

  “是”

  邓祺正在喝着黑咖啡,猝不及防第一个被点名,又惊吓又激动,双手用力一撑桌沿,猛地起身立正,碰翻了椅子,咖啡杯在碟子里跳了一下,发出响亮的“哐当”一声。

  队员们都经历过菜鸟时期,很明白这种紧张的心情,纷纷发出友善的笑声。

  “别紧张,来报告一下这起案子的基本资料。”邵煜敲敲会议桌前的大白板,上面已经贴了好些A4纸打印的照片和文字资料。

  邓祺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 20XX年12月10号,晚上11点,彩凤街分局接获市民报案,指彩凤楼7楼C室一當房有一具高度腐烂的裸尸,彩凤街分局派员初步视察后,随即将案件移交我们东区重案组调查……

  “现场捡获的证件显示,这个當房的住户叫王秀媚,女性,22岁,特殊工作者,两年前南下H市,逾期逗留至今,她吸引顾客的手段是穿一些简单的服装玩角色扮演,我们要查清楚的是,这个王秀媚为什么会在住所里被谋杀呢?又是谁一”

  “邓祺,不要这么快作出假设。”林枫忽地出声打断,“第一步,我们要先确定死者到底是不是这个王秀媚,还有,致命伤是什么、以及彩凤楼7楼C室是不是第一现场,也要弄清楚。”

  虽说林枫说的在理,可是重案组队员们都有些护短,看不惯外人指点,邓祺,加上看过或听了一耳朵这位法医首次登场的画风,心里都不禁嘀咕。

  “敢问林大法医林大专家,您弄清楚这些问题了吗?重案组需要的是实用资讯,别想着动动嘴皮子提出一堆问题,就当成专业意见忽悠大家!”

  一个满脸痘印的男组员,外号“细仔”,故意拖长了语调,挑衅地说:“林法医,这一可就是您的专业领域了,我们这些小刑警不敢说三道四,不敢不敢。”

  “呵,别为难人家专家!”另一个同样满脸痘印的男组员,细仔的双胞胎哥哥,外号“大仔”, 也阴阳怪气地接话,看似为林枫辩护 ,其实在唱双簧,合起来挑战他。

  “尸体烂成这样,能有什么发现?靠通灵向死人录口供吗?人家肯亲自驾临现场,亲自动手检查几下,已经很给我们重案组面子了不是吗?”

  其他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邵煜看到队员这般反应,略一沉吟,敲敲桌子,提醒双胞胎:“你们两个,注意一下语气。”

  他没禁止两兄弟质疑林枫。

  毕竟,一些经验老到的老衙役接触死人多了,多少也会有一些心得。

  林枫当不当得起特聘专家、能不能服众,还有待他本人证明一下。

  林枫被刁难了,却不慌不忙,问邵煜:“能不能投映解剖照片?”

  “可以,照相机给我们技术员杜鹏池,让他帮忙。”戴着厚厚眼镜的技术员应声接过照相机,抽出记忆卡,连上电脑和投影机。

  一点开幻灯片,一整排高清无码的血腥照片,好些队员“嘶”地倒抽一口凉气。

  剖新鲜的尸体已经很惊悚了,更别说这次剖的可是一具恶心到不行的腐尸。

  众人多少看过以法医为主题的影视作品,不禁将林枫的脸代入其中,脑补了一下。

  解剖时,手持手术刀,冷酷无情地刺入尸体,切开皮肉,露出胸腔,伸手切割并掏出一个个脏器,不用几秒,外科手术手套就染成污浊的暗红色,黏着好些凝固成果冻状的小血块。

  然后,再动用电锯和肋骨剪,器械不绝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和“喀嚓”尸水与污血齐流、肉沫并骨粉四散……

  场面也太可怕了吧?简直一秒刷新了对法医凶残程度的认知!

  林枫神色自若地拿了激光笔,先指向一张X光片, 开始说明:“先说死者性别,这是X光扫描,大家看颅骨这里。女性颅骨的特征,包括前额陡直,眉间较平,鼻根凹陷较浅,枕外隆凸不明显等等,这具尸体都符合。”

  “那也可以是男的,骨相长得很阴柔而已!”细仔插嘴。

  大仔附和:“ 对对对,就像阿芸,她是“男人婆”,除了有大姨妈以外,脸蛋胸脯屁股哪儿都不像女人!”

  “喂!什么男人婆?这叫中性!”

  被叫做“男人婆”的阿芸,铲青发型剪得比不少男人还短,脸和声线也很汉子,锻练出一副倒三角身材,言行举止大大咧咧的,长相和性格的确如双胞胎所说,哪儿都不像女人。

  “喂!什么男人婆?这叫中性!”被叫做“男人婆”的阿芸,铲青发型剪得比不少男人还短,脸和声线也很汉子,锻练出一副倒三角身材,言行举止大大咧咧的,长相和性格的确如双胞胎所说,哪儿都不像女人。

  “不过林法医,这两个XX也说得有点道理,光靠头骨就能判断吗?准不准?”

  “所以要再验盆骨,因为盆骨能显示出男女最基本、必然的生理差异,我抓一张男性盆骨的照片,和死者的X光片对比一下。”

  从照片中可见,左右两人盆骨的形状宽度相差很多。死者的耻骨弓角是倒U形的,108°,而那名对照男性的盆骨呈倒V形,只有75°。“男性耻骨再偏离标准体格,也不会到108°这么宽,更别说男性坐骨结节不外翻与女性坐骨结节外翻这种绝对分别。”

  林枫拿起玻璃杯喝了半杯水,再说下去,“关于身份的疑问,我可以肯定死者是王秀媚。”

  他接着解释,开会前问技术员杜鹏池要了王秀媚的单程证照片看了看,发现她锁骨上方有个玫瑰纹身,尸表上也有。

  纹身墨水深入真皮层,就算尸体腐烂了,也不会消失,而且因为死后有一系列的皮肤、肌肉和血液循环变化,根本不可能在死后才刺上去造假。

  独特的纹身图样和位置是强而有力的身份辅证,加上她住所里会留下大量生物痕迹一皮屑、头发等等,也都可以作为DNA比对证据。

  林枫接着汇报解剖结果。

  王秀媚身上有三大主要伤势:脖子上的勒痕、以及颜面和下体被细长凶器凿出来的密集伤口。她生前曾经挣扎,指甲发紫,内脏里有瘀斑,大脑浮肿,甚至有浮肿组织液以白沫的形式从口、鼻处流出,勒成这样,必定是机械性窒息而死。

  尸体脖子上没有徒手掐伤的新月形指甲痕,但口腔和十个指甲缝里都残留了一些白色纤维, 指甲缝里还有一些黑色碎屑, 很有可能是与凶手纠缠时刮下来的,伤口内部沾上了油性物质,很少量,应该是凶器上附带的物质。

  邵煜看了看那几个小透明证物袋,点点头:“可能是凶手衣物,也可能是勒颈的凶器一绳子 、毛巾、皮带之类,我们要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邓祺,等下你负责把样本送到鉴证科。”

  “是,长官。”邓祺应了,又提出猜测,“凶手凿烂尸体的脸,是为了补刀,还是隐藏死者身份?”

  林枫摇头,“尸表上的凿伤很深,但流出来的血却不算多,现场也没有放射形的喷溅痕迹,所以是在勒死以后才凿的。以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重复地破坏脸和下体,是一种报复式的行为,因此我偏向凶手以此泄愤。”

  “如果勒完脖子以后,单纯为了确保致人于死地,应该直接重伤心脏或咽喉,不必理会颜面和下体;如果试图掩藏死者身份,就不会让死者死在自己居所,而且根本不用凿烂下体,多此一举。”

  “我这边可以得出三种推断:一,受害人在彩凤楼7C被勒死毁尸,二,受害人死亡不久后被搬到彩凤楼7C,尸体再被毁,三,受害人在别处被杀死毁尸并被搬到彩凤楼7C,我不是占卜师也不是灵媒,属于我专业范畴的汇报到此为止。”

  “彩凤楼7C是否第一现场、杀人毁尸是否同一人所为、犯人是谁、动机为何,那是你们衙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