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坐在銅鏡前,看著鏡中身著大紅喜服的自己,月瓊怔忡。八年前,若誰跟他說他有一日會和一位男子成親,他絕對會大笑三聲,然後很認真地說:「不可能!」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初遇之後,他和嚴剎一直都相安無事。雖然睡在一個帳篷裡,可他也沒看出嚴剎對他有那種心思。怎麼那人突然就在自己沐浴時闖了進來,把他給,那個了呢?

  摸摸自己的臉,月瓊想不明白,他都變成這樣了,怎麼還能招惹來嚴剎?他就是吃了他兩個,哦,好像是四個包子外加一碗粥,結果就欠了他一兩銀子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給他梳妝打扮的洪喜洪泰從銅鏡中偷瞄他們的公子。別人都道公子模樣普通,可他們卻萬分清楚他們的公子有多麼美,是那些胭脂俗粉無法比擬的美。

  「砰!」

  門被人急切地推開,月瓊的身子一抖,不敢回頭。從銅鏡裡他看到一座小山走了過來,站在了他身後。對方也穿了喜服,粗硬的頭髮仍是隨意束在腦後。一身紅的他並不讓人覺得滑稽,反而會令人生出些想哭的衝動。

  在銅鏡裡凝視了月瓊一會,嚴剎彎身抱起他朝外大步走去。眼裡泛著淚花的洪喜洪泰、樺灼安寶緊隨其後。

  月瓊垂著眸,眼睫顫抖,他居然也會有今天……太,太丟人了。抱著他的人手是那樣的穩,胸懷一如以往的堅實。自己和他相比就是隻弱雞,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前沒少給這人添亂。

  月瓊的腦袋裡閃過許多場景。和嚴剎從相遇到如今的糾纏,期間發生的種種在他腦中不斷閃過。在他「失寵」的那段日子裡,他天天盼著這人放他出府,可等來的卻是被這人套了喜服抱去成親。究竟是哪裡出了岔子?

  「胡思亂想什麼?」

  月瓊趕緊搖頭,不一會嚴剎在「歡喜閣」門口停下──這閣的名字是嚴萍今早剛改的,門口的閣匾也是新掛上去的。抱緊月瓊,嚴剎跨了進去,佈置得極為喜慶的「歡喜閣」內,只有嚴剎的親隨在屋裡等著。月瓊不敢抬眼,他已經察覺到大家都在看他了。

  「咯咯……啊啊啊……」

  嚴小妖突然歡喜地笑起來,又是拍巴掌又是流口水。抱著他的黎樺灼也跟著笑了,屋內的所有人都笑了,除了今晚的兩位正主──一位不會笑;一位只顧著丟臉。

  走到放著紅燭的大桌前,嚴剎把月瓊放了下來,月瓊全身無力地靠著他。嚴萍關上了門,把屋內的喜氣關了起來。沒有禮官、沒有炮竹、甚至沒有賀禮。

  嚴剎摟著月瓊跪下,朝天地爺的牌位磕了三個頭,然後又扶著月瓊站起來。洪喜洪泰上前扶住公子,嚴剎後退幾步,行夫妻交拜之禮。在嚴剎彎下腰後,雙眼始終垂著的月瓊緩緩彎下身子,心悸難耐。

  行了禮,嚴剎從嚴墨那裡拿來兩杯酒,一杯遞給月瓊,然後手臂與他交纏。深深地看著月瓊,嚴剎一飲而盡。左手發顫地握著杯子,月瓊嚥嚥唾沫,這就是成親?不是應該有吹吹打打、喜糖花生嗎?怎麼如此安靜?

  「快喝!」

  啊。月瓊舉杯要喝,然後嚥嚥唾沫:「手,舉不起來。」馬上,大手托著他的手,把他手裡的那杯酒送進了他的嘴裡。

  「咳咳咳……」月瓊的臉漲紅,皺眉,「怎麼不是桂花釀?」

  全部人都立馬忍住笑。

  「喝燒刀子暖和。」嚴剎解釋了。

  然後嚴萍出聲:「王爺,屬下讓人上菜了。」

  「嗯。」

  抱起月瓊走到兩人的位置上坐下,嚴剎開口:「從現在起,月瓊就是王府的另一個主子。見他如見我,對他不敬者按藐視本王論處。」

  「屬下明白。」

  「若我出了意外,你們要聽從他的吩咐,輔佐幼主。」

  「是!」

  「不會有事的。」月瓊突然笑咪咪地說,桌下的左手按住了嚴剎放在他腿上的手,「最多也就是大伙尋個世外之地不再問世事。不會有事的。若是可能,我希望咱們每一個人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可有些事既然避不開那就去做吧。把每一步都想好了,每一種可能都想到了,退路安排了,那就不會有事。」

  若是以往,月瓊就是聽到了他也不會多嘴,但剛剛,在他和嚴剎那麼隨便地成親之後,在他聽到嚴剎說若他出了意外就怎樣怎樣後,他忍不住多嘴了。

  看著那雙平靜的,甚至帶著柔柔笑意的雙眼,在座的各位都淡淡地笑了,即使是三嚴的臉色都柔和了許多。李休舉起杯子:「那我等就借公子吉言,為我們的平安,乾了。」

  「李休,怎還能叫公子?」周公昇也舉起杯子,「月瓊公子和王爺成了親,那就是咱們的主子,該叫月主子才對。」

  月瓊的笑容加深,眼裡閃過什麼:「還是公子好聽。聽人家叫我主子,我睡不安穩。」

  眾人看了眼王爺,見他沒有反對之意,紛紛喊道:「敬公子。」

  月瓊的左手費力地拿起酒杯,笑咪咪地說:「祝你們平安歸來。」然後在一隻大手的幫助下,把杯裡的酒喝了。

  屋內的氣氛很祥和,沒有婚宴上該有的喧鬧。說了那些話後,月瓊就開始埋頭苦吃,桌上大半都是他愛吃的菜。坐在他身側的嚴剎當著諸位部下的面服侍月瓊用飯,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熟練。

  酒足飯飽之後,該入洞房的嚴剎把吃撐了的月瓊抱走了。看著他們離去,微笑的幾人眼裡是感激是祝福是淚水。

  洞房花燭夜,卻沒有任何激情。安穩地躺在嚴剎的懷裡,力氣還沒有恢復的月瓊昏昏欲睡。雖然明日就要啟程進京了,可他實在興奮不起來,身子太乏。嚴剎隔著衣裳撫摸月瓊的背身,綠眸幽暗。等他想完了事低頭一看,懷裡的人已經睡著了。

  「叩叩叩」,很輕的敲門聲,卻很急。

  嚴剎皺了下眉,這個時候來找他一定是出大事了。輕輕下了床,見月瓊沒有醒來的跡象,他隨意披了外裳,出了臥房。

  「王爺!周謀士說有急事要稟。」嚴剎一出來,嚴壯就壓低聲音說。

  「看好他。」吩咐了一聲,嚴剎邊繫腰帶邊往外走。走到對面的書房,他關上門。周公昇、李休、熊紀汪等人都在了,臉上是震驚與不敢相信的喜悅。

  「王爺!」周公昇把厚厚的一沓密信遞過去,激動地說:「定州、幽州、寂洲、垂洲、灤洲、台洲六洲的都尉派人送了密信,願投靠王爺!」

  「大學士李章前也派人送了密信,願輔佐王爺!」

  「司馬騅竟然也派人送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些朝中大臣也都派人送來了密信,願效忠王爺!」

  「還有一封神秘人送來的密信,信上說他會確保江裴昭和楊思凱的安全,請王爺您放心地帶世子與公子進京。」

  嚴峻的情況突然一下子出現了逆轉。前來投靠的六洲人馬都處於江北要地,定州和幽州甚至是齊王解應宗的封地。而大將軍司馬騅更是手握京城重兵。而最不可能幫他們的李章前居然也表了態,還有其他官居要職的大臣們。

  「王爺,會不會有詐?」嚴開提出疑義。

  周公昇肯定地說:「不會有詐。」

  李休也肯定地說:「這六洲人馬都是當年主動投靠古年的兵馬,現下突然轉而投靠王爺,若是有詐,他們做得也太明顯了。」

  「既然他們當年投靠了古年,又為何會突然投靠王爺?」嚴開還是不相信,「還有那個神秘人,他說會確保江世子和安王的安危,我們又如何能信?」

  周公昇看了李休一眼,兩人眼裡是只有彼此才懂的深意。

  看完了全部密奏,嚴剎的綠眸閃閃:「派人去和他們聯繫。」

  「是!王爺!」李休和周公昇激動的不得了。見王爺主意已定,嚴開也表示服從。

  一群人在書房內重新制定計劃,這些突然到來的密信,讓他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他們要做的事似乎不再是大逆不道、會讓天下人群起攻擊的逆天之事。

  議事完後,天已經快亮了。嚴萍這時候把一串珠子交給王爺,說:「這是公子給的,讓老奴當了換銀子。」

  嚴剎把那串珠子塞進衣襟:「把府裡值錢的東西全部搬到島上去。」

  「是。」

  回到臥房,嚴剎走到床邊掀開一側的帳子,在床邊坐下。床上的人顯然是累壞了,睡得極沉。粗糙的大掌拂過那人散落在身側的長髮,然後握住了他伸出來的右手。受過重創的右手比左手纖弱了許多,幾乎沒什麼肉。每當天氣不好,這條手臂就會酸痛難忍,若是受了冷,更是異常難受。但不管天好還是天壞,床上那人總是笑咪咪的,好似他的右手一點事都沒有,只是沒什麼力氣。

  把那隻略顯冰涼的手放進被子裡,嚴剎凝視著月瓊,一直到外面傳來叩門聲,他才彎身用已經長出來的鬍子去扎月瓊的嘴。

  「唔……」

  還在做美夢的人臉上有了刺痛,他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雙綠色的眸子。

  「進來。」退開,嚴剎把迷糊的人扶了起來。

  洪喜洪泰端了水盆和早飯。當月瓊看到他們進來時,他瞬間清醒,天亮了。心在這一刻狂跳,月瓊任嚴剎給他擦了臉,漱了口。在嚴剎要抱他下床時,他來了句:「嚴剎,小妖的奶娘怎麼辦?」

  「帶著。」

  就這樣,在月瓊和嚴剎收拾妥當,拐了道彎從前府大門出來時,跟著他們一同進京的還有一頭母老虎。和洪喜洪泰、樺灼安寶一一道別,月瓊笑咪咪地讓嚴剎扶著他上了馬車,嚴剎把孩子放在月瓊身邊,對他的部下們點了下頭,然後一句話也沒有交代就上了馬車。

  這次進京,嚴剎只帶了熊紀汪、徐開遠、三嚴和三百鐵騎兵,把江陵與之後的大事交給了留下來的李休和周公昇等人。若是以往,李休和周公昇作為謀士怎麼都得跟去一人,不過現在嚴剎的身邊多了一人,他們去不去都無妨。

  在馬車走遠之後,其他人都立刻散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仍站在門口的李休小聲問:「若他沒有對王爺動情,他選的會是京裡的那個吧。」

  他身邊的周公昇小聲答:「所以我們該慶幸,慶幸他對王爺動了情。」

  李休笑笑:「我一直很好奇,京裡的那個是如何做的,竟然會把他嚇得逃之夭夭。王爺也是霸道之人,卻能得了他的心。」

  周公昇也笑笑:「他有一顆玲瓏剔透心,自然知曉該把心給誰。這幾日我總在想,以他的身分居然會走到王爺身邊,這也許都是上天安排好的。他和王爺之間的緣分無人能比。」

  李休接著瞇起雙眼:「都說他毫無治國之能,這才引得天下大亂,朝臣紛紛投靠古年。若不是古年不想把他逼得太緊,給了他兩年的時間考慮,怕是不出半年天下就會易主。可我現在有些懷疑了。」

  周公昇拍了拍他的肩:「他想糊里糊塗地過日子,咱們這些做屬下的,也就糊里糊塗地過吧。」

  李休笑出聲:「也是。王爺都依著他糊里糊塗地過了,你我又何必想得那麼明白?」兩人相視而笑返回王府,這天下,也許從來都不是古年的。

  ※

  霧島,一座隱匿在茫茫大海中只有極少人聽過的神秘地方。有人說那只是一座小島;有人說那是海上王國;也有人說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可是說歸說,卻極少有人親眼見過,只知道那裡終年被濃濃的霧氣籠罩,所以稱為「霧島」。

  霧島王宮的一處極其安靜又極其美麗的地方,一名身著淡藍衣衫的男子手執白玉的棋子,眉頭微鎖看著面前的棋盤。棋盤上,只有霧島才有的稀有黑玉棋子已經佔據了半壁江山。

  男子的頭髮從耳鬢分出一股,用銀色的髮帶纏了披洩在身後。微風吹過,他額前的髮絲飛揚,給原本就格外俊美的容顏又添了幾分柔色。男子的臉色不大紅潤,也有些削瘦,但那雙平日裡總是溫柔的雙眼在沉思時卻透出了幾分凌厲。

  對面身著黑衣蛟紋的男子似乎覺得這盤棋自己贏定了,心思全然不在棋盤上,而在舉棋不定的藍衫男子身上。他的眼裡是能把人溺斃的溫柔,唇角的笑不是面對臣子時的敷衍與心機,而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藍衫男子想了許久,終於做出了決定,兩指間的白玉棋子穩穩地落在一枚黑玉棋子邊,然後他淡淡地笑了,把被白子吃掉的黑子拿起來,他抬眼:「這局,我贏了。」

  黑衣男子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僅是挑挑了眉:「必之的棋藝越來越高明,我甘拜下風。」

  「哦?」藍衫男子也沒有太大的喜悅,學著對方挑起眉,「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輸得比昨日還快?」

  「有嗎?」黑衣男子拉過白衣男子略顯冰涼的手,放在嘴邊印了個吻,「必之整日鑽研棋法,我卻要分心處理俗事,自然會追得越來越辛苦。」說著他起身,卻沒有放開對方的手:「涼了,進屋吧。」

  點了下頭,藍衫男子站了起來,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侍者立刻上前送上禦寒的披風。黑衣男子從侍者手裡拿過披風給對方披上,繫好襟口,然後毫不避諱地牽著藍衫男子的手緩緩朝寢宮走去。

  走了一會,藍衫男子古必之問:「許久沒見到驍騫了,外頭可是有了麻煩事?」

  黑衣男子徐離滄浪立刻回道:「那孩子玩心重,去了外頭就不願回來。你若想他了,我讓人把他喊回來。」

  古必之搖搖頭:「倒也不必,就是想問問他嬛玉和幽兒現在可好。」

  徐離滄浪的眼裡閃過黯色,笑道:「怪我。前幾日你受了風寒,我把這事給忘了。驍騫來信,說嬛玉和幽兒現在很好。」

  古必之的腳步慢了下來,幽幽道:「我對不住幽兒,讓他一人……」

  「必之!」徐離滄浪打斷他,眉心擰起。

  知道他不愛聽,古必之歉意地笑笑:「我今後不說了。走吧。」握緊徐離滄浪的手,他向前走去。

  回到寢宮,屋內是終年不散的藥味。有侍從在兩人進來後就馬上端來了藥碗,古必之接過幾口喝下,然後一勺蜜糖餵進了他的嘴裡。接著女侍們端來飯菜。在閻王殿裡走過一回的古必之一日要吃五餐,每一餐都不能多吃,更要天天喝藥。即便如此,整個王宮都沒有人會認為他們的王有一日會厭倦了這個身子羸弱的異域男子。

  「君上。」

  徐離滄浪的貼身侍者走了進來,手上是一封密信。接過信後,一看信封上畫著一隻翻倒在地的烏龜,他就知這封信是誰來的。除了他那個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兒子外,無人會如此無聊地在信上畫翻不過來的烏龜。

  「是驍騫?」古必之問。

  徐離滄浪把烏龜拿給他看:「你說還能是誰?」

  古必之沒有去接信,也不好奇信裡寫了什麼,只說了句:「看看有沒有嬛玉和幽兒的消息。」

  「好。」倒也不怕這人發現什麼,徐離滄浪當著他的面打開信。

  古必之沒有探頭看,慢慢地吃他今日的第四頓飯。桌上擺著十幾樣精緻的菜餚,但都不多,每一樣一小碟,普通男子大概幾口就能吃完一碟。不過他最多也只能吃下一半。死過一回的他,身子只能一點點地調理回來。

  信很厚,徐離滄浪越看心越沉,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一分異樣。待他全部看完了,古必之也差不多吃飽了。命人進來收拾,徐離滄浪說:「驍騫那孩子在幽兒面前天天嚷著幽兒是他的未婚妻,結果幽兒不理他了。說是幽兒編了曲新舞,把他迷得七葷八素,想讓幽兒再給他跳一次,幽兒卻死活不肯。嬛玉只管看笑話,也不幫他,這不寫信來求救呢。」

  古必之笑了,這一笑令徐離滄浪離不開眼。他滿是思念地說:「幽兒的舞天下絕倫,起初我還擔心待他登基後,他如何穩定朝中的大臣。可嬛玉那年生辰,幽兒卻是一舞定天下。只要是看過幽兒舞的人,誰都心甘情願為他所用。只是幽兒的心不在天下,不在朝堂。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定會用心去做,但卻是委屈了他。」

  徐離滄浪攬緊他:「要不你給嬛玉去封信,讓幽兒禪位於古年?」

  古必之搖頭:「年弟的性子暴虐,把皇位給了他,天下蒼生怕是要遭殃了。而且……」想到什麼,他肅了顏,「年弟……信上可說他現在如何?」

  徐離滄浪眼神閃了下:「驍騫提了,說是不大喜歡古年。幽兒也在躲他。」

  古必之蹙眉道:「年弟其實不能算是我的親兄弟。他的生母是先皇的異母妹妹我的親姑姑穩樂公主。穩樂公主那一脈多瘋癲。年弟的生父是他的親舅舅安陽王。安陽王和穩樂公主是同母兄妹,兩人亂倫生下了年弟。這件事是皇家大忌,皇爺爺賜死了穩樂公主和安陽王,把年弟過繼到了我母后的膝下。我不能把皇位給他也有這個原因。」

  徐離滄浪趁機試探口風:「你是怕古年血脈裡也有這種瘋癲之症?」

  古必之擔憂地說:「這也是我為何不讓他接近幽兒的原因。幽兒有傾國的容貌,年弟看他的眼神總是讓我不能放心。只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是否安生。」

  徐離滄浪立刻說:「若是古年對幽兒有不軌之心,這幾年也該有所行動了。不過照你這麼一說,他那樣的人這幾年也不可能安生。必之,若古年對幽兒……」

  「那我決不手軟!」古必之厲聲道,「若他能做個明君,我可以讓嬛玉把皇位讓給他,但他若對幽兒出手,哪怕他是我的兄弟,我也不會饒了他。誰都不能碰幽兒,除非幽兒自己願意。」

  徐離滄浪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句:「必之,若幽兒實在不想坐那個位置,又絕對不能給古年,你同不同意江山易主?」

  古必之皺起眉:「這話是何意?」他有了不好的感覺。

  徐離滄浪立刻說:「必之,你別急,我只是隨口問問。江山更迭,外頭不是很常見嗎?」

  古必之認真地看著他,過了會後說:「滄浪,不要瞞著我。我的身子是不好,但我該知道的你要讓我知道。我會注意自己的身子,這點你放心。」

  徐離滄浪也看著他,猶豫許久後說:「必之,有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但你先不要急,我保證幽兒和嬛玉都很好。」

  知道這人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身子,古必之點點頭:「你說,我不急。」

  把人摟進懷裡,吻了他一口,徐離滄浪說:「那我慢慢說,你不能急。」

  取下手腕上用來靜心的佛珠串,古必之閉了眼:「好。」

  ※

  天色完全暗了,寢宮內的燭火亮起。一直靠在徐離滄浪懷裡的古必之神色寧靜,只是手裡的佛珠串轉得很快。待徐離滄浪全部說完後,他一把握緊佛珠,緩緩道:「給嬛玉去封信,一切聽幽兒的。」

  徐離滄浪終於鬆了口氣:「我就擔心你今後知道天下易主了會受不了。既然你放得下,那我就讓驍騫在外頭全力幫幽兒。」

  古必之似笑非笑地說:「我已經死了。作為君王,我無愧天下、無愧先祖;作為父親和大哥,我虧欠幽兒和嬛玉太多。天下是幽兒的,他要給誰便給誰。」

  想到什麼,徐離滄浪笑了幾聲,在古必之耳邊道:「還有一事,你保準高興。」

  「什麼?」古必之暗沉的雙眸發亮。

  「幽兒他,」徐離滄浪抱緊懷裡的人,「你可不能激動。幽兒他,生了個兒子。」

  「什麼!」古必之猛然掙開徐離滄浪的懷抱,鳳眼瞪大,「幽兒他,你是說?」

  「對,」把人摟回來,徐離滄浪笑道,「幽兒他以男兒之身生了個兒子,叫小妖。去年十二月初九生下的,驍騫說小妖活脫脫就是幽兒小時候的模樣,漂亮極了。」

  古必之久久無法言語,他緊緊握著徐離滄浪的手,呼吸急促。等他能開口時,他啞聲道:「讓我見見,讓我見見幽兒的兒子。我,我當爺爺了!」

  「是啊,必之當爺爺了。」吻上激動的人,讓他靜下心來,徐離滄浪這才說,「嚴剎要和古年開戰,嬛玉怕波及到幽兒和孩子,想把他們兩人帶來島上,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了。」

  「幽兒……」古必之又有些不安。

  「別擔心,幽兒會認同的。不然他也不會和那個嚴剎在一起這麼多年。嚴剎可對驍騫說了,幽兒是他的妻。驍騫想帶幽兒走,幽兒也不肯,說是離不開嚴剎。必之,幽兒會祝福你我的。」吻落在古必之的脖子上,徐離滄浪解開他的衣帶,探手進去,輕撫他微涼的身子。

  呼吸不穩,抱緊徐離滄浪,古必之點了點頭:「也該讓幽兒知道他的父皇與一位男子在一起。幽兒會認同我們。」

  「會的。幽兒那麼善良,那麼美好,怎會不認同我們?」把人放平,徐離滄浪覆了上去,輕吻身下人赤裸的身子,「驍騫說孩子的眼睛像嚴剎,綠幽幽像碧玉珠。幽兒認定了孩子是投錯胎的小妖怪,寶貝得不得了。」

  「嗯……」承受這人的親吻撫摸,古必之任這人緩緩進入自己,露出一抹絕美的笑,「幽兒的孩子,當然,是,勾人心魂的,小妖怪……」

  「對我來說,勾人心魂的只有一人。」吻住古必之,徐離滄浪以這人能承受的力道緩緩抽動,只要這人活著,只要這人願意在他身邊,這點隱忍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有一件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說的,幽兒的右臂……廢了。

  摸了摸熟睡之人的臉,徐離滄浪起身放下床帳。立刻有侍從進來為他更衣,他叮囑道:「讓膳房把君侯的晚膳備著,等孤回來後就拿過來。」

  「是,君上。」

  「宣大都尉來見孤。」

  「是,君上。」

  掀開床帳又看了眼熟睡的人,徐離滄浪這才走出寢宮去了御書房。一個時辰後,大都尉徐離聰領著皇命離開了御書房。三日後,徐離聰親帥十二萬水軍離開霧島。

  ※

  站在皇宮的最高處,古必之眺望遠方,他知道今日徐離聰率領十二萬水軍離開,也知道他們是去做什麼。捻動手裡的佛珠,古必之臉上是少有的嚴肅,自從他來到這裡後,他就很少再操心俗事了。他知道那日滄浪並未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他,但為了不讓那人擔心,他沒有提問。

  他瞭解幽兒,那個只喜歡跳舞的孩子怎麼會好好地與一名男子在一起,還生下了兒子。根本不可能是什麼投錯胎的妖怪,他知道世上有一種東西吃了能讓男人產子。那個嚴剎是如何與幽兒在一起的?孩子的事也一定與嚴剎有關。

  「必之,你怎麼站在這裡?!這裡風大。」

  一件披風隨著來人的擔心裹在了他的身上,古必之──古幽已死去多年的父皇古瑟向後一靠,沉聲道:「告訴驍騫,若古年頑固不化不願放過幽兒,殺了他。幽兒心善必不忍,但禍患不除終究是禍患。」

  「我知道了。」把人攬入懷中,徐離滄浪把他帶下去,「幽兒選了嚴剎,那古年死了也就死了,也免得幽兒晚上睡不安穩。驍騫說幽兒讓嚴剎把古飛燕弄到島上去了,還讓人好生照顧著。幽兒還在宮裡的時候,古飛燕沒少找他麻煩吧。我也是擔心幽兒不忍,你既然定了就好了。」

  古必之的臉色很冷,又是那種似笑非笑地說:「我從來都不喜歡飛燕那閨女,只是幽兒常說閨女就是讓人疼的,我也就忍下了。當年她把幽兒推下荷花池,若不是汀洲及時出現,幽兒就被她溺死了。滄浪,在離開你的那段日子裡,若非有他們母子兩人,我怕早就心思鬱結而死,等不到你來。」

  徐離滄浪摟緊懷裡他虧欠太多的人,他們兩人被各自的身分戲弄了一番,還好他最終決定去找他,還好他醒了過來。

  「我遇到嬛玉時,她才十六歲,正是女兒家含苞待放之時。她卻把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幾年用在了我的身上,單純地陪伴我這個她半道認下的大哥。還以處子之身為我生下繼承皇位的幽兒。」

  對他和滄浪的事,嬛玉也是一如以往地那樣祝福他,只為他活得好。她把他當成這個世上最親的大哥,愛他、敬他、護他。他卻沒有保護好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滄浪,誰都不能讓幽兒和嬛玉受委屈,哪怕是幽兒喜歡的人,哪怕是我的親人。幫嚴剎取得江山,把幽兒和小妖帶過來給我瞧瞧。十幾年沒見了,不知幽兒是否變得更漂亮了。」想到自己的小孫子,古必之臉上有了笑。

  見他笑了,徐離滄浪放下一顆心:「聽你的就是,你只要為我愛惜自己的身子,不要操心著急,我什麼都聽你的。」

  回頭給了他一個笑,古必之道:「我會愛惜自己,陪你一直走下去。」

  「你能這麼想最好。」忍不住吻了他,徐離滄浪索性把人抱了起來,大笑著走向兩人的寢宮。為何當初他會猶豫要不要去找這人呢?他太該死了。

  ※

  雖然一路上嚴剎下令不必趕著進京,可七天之後,他們還是抵達了栗子口。起初月瓊還擔心小妖會暈船,還好小妖除了能吃能睡了之外,什麼異狀都沒有。懷抱兒子,手摟月瓊,嚴剎在船停穩後,這才帶著人走出船艙。熊紀汪上前小聲說:「王爺,司馬騅帶了五百騎兵在前方等著呢,說是奉皇上之命前來接王爺和世子,還有幾名禮部的官員。」

  月瓊的大眼閃過亮光,他笑咪咪地說:「這樣好。有人護著安全。」

  嚴剎低頭瞧了他一眼,粗聲道:「把兜帽戴上。」

  月瓊乖乖戴上兜帽,徐開遠上來抱過嚴小妖,三月的京城比江陵還要冷一些,嚴小妖裹得嚴嚴實實的,就露出一雙大大的綠色眼睛。嚴剎又拿來小棉袍給他套上,戴上兜帽,這下連眼睛都看不到了,就見一隻胖嘟嘟的小妖怪。

  朝三嚴及部下示意,嚴剎摟著月瓊下船。已經跳下去的三嚴護著兩人和跟在他們身後抱著世子的徐開遠下了船。走到平地上後,嚴剎放開月瓊,月瓊與他慢了半個步子。久候多時的司馬騅和禮部大步迎了過來。

  「末將司馬騅奉皇上之命在此恭迎王爺。王爺剛剛下船本應稍作歇息,但時間緊迫,還望王爺體諒。」雙手抱拳,司馬騅嚴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異樣,讓人很難相信這人曾派人送來過密信。不過在行禮後,他瞟了眼嚴剎身後戴著兜帽的男人和孩子,還有那隻關在籠子裡的老虎。

  另幾位前來迎接的禮部官員也上前問候,嚴剎如常的神色嚴肅,不怎麼熱絡地說:「有勞大將軍及諸位大人,本王謝皇上聖恩。」

  「王爺請。」司馬騅側身引路,嚴墨牽來了嚴剎的「九夷馬」。上了比最精壯的戰馬還要高壯了許多的神駒,嚴剎伸出手,一隻骨節纖細如羊脂玉般白潤的手抬起握住了他。嚴墨在下面一托,嚴剎一使力,月瓊上了馬。接著嚴牟舉起世子,嚴剎接過把小妖交給月瓊抱著,然後扯過自己的黑色大氅把月瓊和孩子都罩了起來。

  看著嚴剎與以往的冷硬作風完全不同的體貼舉止,司馬騅眼裡閃過什麼,但也只是閃過,其他幾名官員則明顯地驚訝。在嚴剎準備好後,司馬騅說:「王爺,掌燈時分,我等將在驛站歇息。」

  嚴剎點了下頭,揮動馬鞭。熊紀汪徐開遠在左側後方,三嚴在右側後方,三百鐵騎肅殺地跟在他們身後。整個栗子口就聽到了馬蹄聲,令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黑暗中,側坐在馬背上,右肩抵著嚴剎的胸膛方便抱孩子的月瓊心也跟著馬蹄聲「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栗子口,最快三天就可抵達京城了吧。

  什麼都看不到的嚴小妖哼哼起來,小手去拉父王的大氅。月瓊左手抓住他的手,低聲哄:「小妖,乖,外面冷。父王護著你,你才不會吃苦苦的藥。」

  「啊……」剛下了船,又騎馬,嚴小妖不幹了。嚴剎左手拉住韁繩,右手把兩人圈緊,順便輕拍了拍小妖。

  「哇啊……」不舒服的嚴小妖哭鬧了起來。綠眸暗沉,嚴剎收緊韁繩。就在他要停馬時,他懷裡突然傳出了低低的吟唱。這一瞬間,他身周所有正在行進的人都愣了。

  「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手,爹在這裡,在這裡;唔……唔……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腳,爹在這裡,在這裡;唔……唔……娃娃不哭不哭……」

  黑暗中,月瓊邊輕拍小妖邊低聲唱著歌謠,哭鬧的小妖漸漸安生了下來,躺在爹爹的懷裡,咿咿呀呀地哼著。

  「娃娃不哭不哭,爹摸摸你的小胳膊,爹在這裡,在這裡……父王很快就回來,帶回娃娃的甜糕糕……」

  馬鞭揮下,把月瓊和孩子牢牢地鎖在自己的懷中,嚴剎的綠眸沉不見底。熊紀汪等人可是大大地吃了一驚,他們都知道月瓊會跳舞,可從不知道他還會唱歌謠,唱得還挺好聽。

  司馬騅吃力地跟著嚴剎,不時向被大氅遮住的地方看,眼裡是複雜的光,甚至帶著不明顯的水光。只不過在嚴剎回頭時,他沒有露出分毫的異樣。很多年前,他在御花園裡也曾見過有個人這樣哄哭鬧的孩子──他的女兒。只是那時候那人唱的歌謠不是這首,他不僅唱,還抱著孩子輕步起舞,說閨女是要疼要寵的。

  那種疼愛孩子的感覺就如現在這時。也就是那一次他對自己說:司馬騅,你要誓死效忠皇上,死而後已。可是,那個人給他留了封信後就自焚了,在他的眼前自焚了。他恨自己沒有做到當初的誓言,更恨有人竟這般狠心把那個仙子一般美好的人逼上了絕路。

  在爹爹的歌謠中,嚴小妖睡著了,他原本就是隻能吃能睡的小妖怪,如果不是長途奔波,他不會哭鬧。在府裡,小妖哭鬧的時候哪裡輪得到月瓊插手,他更沒有機會給兒子唱歌謠,不過現在他可沒什麼得意的念頭,就覺得有點丟臉,別人都聽到了吧。

  「還暈不暈?」耳朵貼著的胸膛傳來聲音,月瓊一愣,隨即笑了:「好多了。」可能是生了孩子的緣故,從來不暈船的他這次卻有點暈船,雖不嚴重可總是不舒服。哪怕現在已經下了船,他還是覺得暈暈乎乎的似乎還在船上。

  摟著他的大掌用力,月瓊整個人依偎在了嚴剎的懷裡,左手環過兒子抓住嚴剎的衣服,月瓊嘴角含笑地閉上了眼睛,他,就要回京城了。懷裡的人半天沒有動靜,孩子也不哭了,嚴剎拉緊大氅。

  已經可以肯定嚴剎懷裡的那個人就是皇上聖旨上所說的那位叫「月瓊」的公子,司馬騅不由自主地又多瞄了兩眼,始終沒有看到那人的長相。不過能被厲王如此疼寵的人一定模樣不俗吧。又想到了那位公子剛剛唱的歌謠,司馬騅有些閃神,他想起了那個仙子般傾城的人。咬了下舌尖,讓自己定心,司馬騅加快馬鞭跟上嚴剎的九夷馬。

  不過其他人可沒有司馬騅那麼淡定,下巴各個驚得合不攏,這是他們認識的厲王嚴剎?然後他們也明白了,皇上為何會召嚴剎身邊的一位公子進京。這次三王入京,也許不僅僅是觀禮那麼簡單吧。想到現在的皇上,幾個人也不敢亂猜測,那個已然成了暴君的男人,令朝中人人自危。

  掌燈時分,嚴剎一行人抵達了驛站,驛站早已有人候著了,房間更是一早就打理好了。嚴剎下馬後就抱著月瓊和兒子去了自己的房間。毫不掩飾自己對懷裡人的疼寵。聖旨一下,誰都知道有個叫「月瓊」的公子對厲王嚴剎的意義非凡。既然這樣他不如乾脆些,也省得自己麻煩。

  進了屋,嚴剎才揭開大氅,把還在睡的小妖抱到床上,他讓月瓊在內間洗漱用飯,留下嚴墨伺候,他出了屋。外間,司馬騅和禮部的官員已經候著了,桌上擺滿了吃食。

  「王爺,明早天亮後我等就啟程,今晚王爺您早些歇息。末將就不叨擾王爺了。」

  「下官不叨擾王爺,請王爺早些歇息。」

  司馬騅和禮部的官員行禮後一同退了出去,沒有多餘的話、多餘的眼神。在他們退下後,嚴牟上前把一封密信交給了王爺,附耳道:「剛剛送飯菜時,司馬騅塞給屬下的。」

  綠眸深沉,嚴剎把信收進袖袋,只道:「吃飯。」

  熊紀汪等人也不多言,拿起碗筷吃飯,這次進京他們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離京城越近也就意味著危險越大。

  幾人在外間吃著,過了會嚴墨抬著托盤走了出來關上門後說:「公子的胃口不大好,吃得不多,已經歇息了。」嚴剎擰了眉,徐開遠立刻放下碗筷進了屋,嚴剎跟上。其他人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碗筷等消息。

  不一會,徐開遠出來了,他讓嚴墨把王爺的飯菜拿進去,然後對其他人小聲說:「沒事,就是暈船還沒緩過來。」其他人一聽放心了,端起碗繼續吃。

  內間,嚴剎坐在床邊幾口把飯吃了,然後讓嚴墨把碗筷拿出去。月瓊已經上床了,胃裡不大舒服,小妖還在睡,等他睡醒了就得喝虎奶了。吃好飯的嚴牟嚴壯不必王爺吩咐,兩人到驛站後院擠虎奶。擠虎奶是個力氣手藝活,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而且他們也不會讓別人插手。

  粗糙的大手放在月瓊的臉上,嚴剎的拇指輕輕撫摸。月瓊的眼睛彎彎的,成親之後,每每見了嚴剎心裡都會有一種與以往不一樣的感覺。他說不好,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沒以前那麼怕他了。不管他做了什麼,嚴剎都不會再把小妖、樺灼安寶、洪喜洪泰弄走了吧。

  嚴剎也不說話,只是看著月瓊。看著看著,月瓊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呼吸也漸漸平穩。嚴剎抽回手,給他蓋好被子,抱著小妖出了內間,免得他一會醒了吵到月瓊。結果嚴剎剛剛坐下嚴小妖就醒了,開始哭。嚴牟拿來熱好的虎奶,嚴剎親自餵兒子。有吃的,嚴小妖就高興了,大口大口地喝。若不看驛站外的幾百兵馬,單看此時此景,哪裡有半點緊張肅殺之氣?等嚴剎給兒子換了尿布,又哄他睡了,他把兒子抱回內間放在月瓊身側,他則和衣上了床,取出袖袋裡的密信。

  王爺洪福:

  末將當年奉先皇之命輔佐皇上,縱心有不甘,但不能違命。然先皇竟自焚於末將面前,午夜夢魘之時末將都萬分悔恨當初聽從先皇之命輔佐暴君。太師請末將助王爺一臂之力,太師乃先皇尊師,此意也定是先皇之意,末將願誓死效忠王爺,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

  罪臣司馬騅

  下床把信燒了,嚴剎的眉頭卻是擰著。司馬騅的信上透露出當年的一些內幕,不過卻無法令他開懷。回頭看向床上熟睡的人,這人嘴上總說會認床,可真要換了床,只要他在身邊,這人照樣能一睡到天亮。想到這裡,嚴剎的臉色柔和了許多。

  小妖在也睡著,那雙唯一神似他與月瓊的眼睛閉起來就更看不出像誰了。嚴剎的綠眸暗沉,他走到床邊放下床帳,然後脫去外袍。床上的人在他鑽進被子後微微睜了下眼,然後繼續睡,只是把還沒有暖和過來的冰腳丫子塞進了他的腿間。把人攬緊,嚴剎用自己的粗腳掌暖和對方,闔眼睡覺。

  ※

  宮裡的那位似乎真的很著急見厲王世子和他寵愛的公子,司馬騅下令除了晚上在驛站歇息外,就是中午也是吃過飯後就上路。嚴小妖哪受得了這樣的奔波,哭鬧的次數越來越多,月瓊也顯出了疲態,如果不是他一直安撫著,嚴剎怕早就拿錘砸人了。

  聽到孩子的哭聲,司馬騅也明白自己很過分,可皇命難違,即使他已經決定叛逆,可現在還不到時候。為此他由衷地感謝那位一直戴著兜帽讓他看不到臉的月瓊公子,看得出嚴剎真的很寵信他,不然他的三言兩語怎能輕易消了嚴剎的火氣,嚴剎的屬下們可是各個都窩著火呢。他相信嚴剎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敢在這裡跟著他反!

  第四天晌午,京城的城牆近在咫尺,司馬騅鬆了口氣,終於到了。城牆上的守衛早已發現了他們,派傳令官火速進宮通稟皇上。被蒙在大氅下的月瓊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剛安撫好哭鬧的小妖,身下的馬突然停了下來,接著他就聽司馬騅道:「厲王奉旨進京,還不速速大開城門相迎?」然後就是一陣騷亂及恭迎,月瓊怔怔地瞪著大眼,心跳得厲害,他……回來了。

  月瓊一路上都在神遊,等到罩在他身上的大氅被人掀開時,他才驚覺自己居然坐在床上!而懷裡的小妖不知何人被人抱走了。他不知道宮裡的人已經走了,也不知道司馬騅進宮覆命去了,更不知道嚴小妖剛換了塊乾淨的尿布,被徐開遠抱出去透氣去了。

  嚴剎站在月瓊身前,彎身看著他。「這裡是『怡風會館』。今日歇息,明日進宮。」

  明日!月瓊的大眼瞪大,不自覺地嚥嚥唾沫,然後他的嘴被人扎了,在快要跳出來的心又回去後,他的嘴才被放開。

  「小妖有開遠看著,我帶你出去走走。」

  喝!月瓊的大眼又瞪大了,過了會,他壓下興奮:「還是不要了。周圍該有不少探子吧,先摸摸情況。」腦袋裡猛然反應過來,這裡是「怡風會館」!月瓊歸位的心又開始往上跳,這不是皇家的別館嗎?

  盯了他一會,嚴剎也不再勉強,而是留了月瓊一人在屋裡就出去了。月瓊這個時候正需要靜心,握著縫在袖子裡的印章,他垂眸深思,只是在深思之時,心裡會怦怦怦亂跳。回來了,他回來了,在離開京城第九年時,他回來了。

  娘就在離他不遠的皇宮裡;太師在離這裡兩條街的太師府;他記得從這裡出去拐過一條巷子有一家賣麻花的,是京城裡麻花做得最好吃的一家;還有老街上的那家戲班子不知還在不在;還有還有……「他」還好嗎?是不是還常常去宮裏偷酒?體內的蟲子還會讓「他」疼嗎?

  眼前模糊,月瓊趕緊擦擦眼睛,嘴角帶笑,他回來了,回來了,哪怕只能與娘見一面,哪怕只能看一眼太師和「他」,哪怕只能嘗一口京城最好吃的麻花……他在夢裡都能笑醒。獨自回味的月瓊不知道有人站在門口,掀開一點門簾正看著他,綠眸幽幽。

  雖然極度渴望在京城的街上走一走,不過為了大局,月瓊忍下了。當他回味完時,嚴剎剛巧進來,他笑咪咪地說:「嚴剎,聽說京城的麻花很好吃。」

  嚴剎立刻開口:「嚴墨,去找找京城哪裡賣的麻花好吃,買一些回來。」

  「是。」

  月瓊又笑咪咪地說:「聽說京城的火鍋特別香,這回若有空咱們嘗嘗吧。」

  嚴剎走過來,彎身拿鬍子扎他的眼睛。「嗯。」眼睛彎啊彎,月瓊快要流口水了。

  皇宮,古年衣衫半敞地坐在榻上,腳邊如常地跪了兩個男君,他把腳指塞進一人的嘴裡讓那人給他舔,毫不在乎屋裡有大臣們在。

  「嚴剎的三百鐵騎現在何處?」

  司馬騅狀似沒有看到屋內的春色,正色道:「回皇上,厲王的三百鐵騎臣按照皇上的吩咐命他們在京外二里之外紮營。」

  「嚴剎帶了他兒子和那位公子?」踢開那名侍君,古年赤腳站了起來。

  司馬騅的眸光在古年不注意時閃了下:「回皇上,帶了。」

  「可見著兩人長得是何模樣?」古年的眼裡閃著掠奪,嚴小妖,嚴小妖……會不會就是幽兒的轉世?

  「回皇上,兩人戴著兜帽,臣不曾看到。」

  「戴著兜帽?」古年冷冷一笑,「嚴剎倒是護得緊。」舔舔嘴角,他陰沉地說:「京城周圍的弓箭手可佈置好了?」

  「回皇上,佈置好了!」

  古年哈哈大笑起來:「好,好,朕要讓嚴剎來得走不得。」揮手讓司馬騅等人退下,他對屋內候著的太監說:「朕要在『帝台閣』恩寵嚴剎的公子。」

  那名低著頭的公公眼裡閃過驚愕,然後躬身道:「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去辦。」

  「哈哈,哈哈哈……」想到在嚴剎面前摧殘他中意的人,古年下腹湧上一陣熱流。聽說厲王世子可愛無雙,不知長大了滋味如何,若他是幽兒的轉世那就再好不過了。掀開衣擺,裡面居然是空的,跪在地上的兩名侍君不敢耽擱,爬到古年身前張嘴含上他的昂揚。聽到裡面傳出的瘋狂笑聲,那名太監身子抖了下,腳步加快迅速消失在廊道內。

  ※

  吃著買來的麻花,月瓊樂得合不攏嘴,就是這個味道,那家麻花店居然還開著。好吃!「回去的時候我要多買點,給樺灼安寶、洪喜洪泰也嘗嘗。」

  嚴墨立刻說:「公子愛吃,走的時候屬下會多買一些帶回去。」

  「謝謝嚴管事。」吃下最後一口,舔舔手指頭,月瓊又拿起一根。嚴剎也不管他,只是把他的碗向前推了推,讓他別光顧著吃麻花忘了喝粥。

  這時候嚴牟端著茶水進來了,朝嚴墨使了個眼色,嚴墨會意地出了屋,在屋外守著。嚴牟給王爺斟了茶,小聲說:「王爺,宮裡來信了。」說著,他把一張紙條塞給了王爺。月瓊愣了下,不過他什麼都不問,專心啃自己的麻花。

  嚴剎放了筷,打開字條,月瓊臉上的笑沒了,因為嚴剎的臉色很猙獰,猙獰中透著嗜殺。定是很不好的事。月瓊放了麻花,左手按上嚴剎的手問:「怎麼了?」

  嚴剎沒有回答,可臉色異常駭人,月瓊拿布子擦乾淨手,走到嚴剎身邊。想去看那張字條,對方卻緊握在手裡不讓他看。沒有難堪,嚴剎不讓他看的東西自然是他不能看的東西。左手按在嚴剎的手上,月瓊低聲問:「是不是出了變故?」

  哪知嚴剎一把把他拉到懷裡摟上了,摟著他的雙臂緊緊繃著。這不是事有變故嚴剎會有的反應,嚴剎是在暴怒中,而且是在嗜血的暴怒中。月瓊還是按著嚴剎的手,他的手小包不住嚴剎的大掌。

  「不是都佈置好了?那就別在意宮裡的事。明日見了皇上要怎麼做便怎麼做。不會有事的。」

  低頭準確無誤地找到月瓊的嘴,嚴剎重重地含上,啃咬,舌頭闖進他的嘴裡汲取他帶著麻花香的甘甜。這下月瓊可以肯定嚴剎是在生氣而不是「打仗」的事有變,他也不掙扎,任嚴剎在他身上瀉火,他可是做了嚴剎六年瀉火的公子,最懂如何讓這人平靜了。

  吻了月瓊許久,嚴剎的怒火才下去一些,待他退開時,月瓊的嘴紅紅腫腫的,大大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情色。嚴剎二話不說抱起他就進了內室,用腳關上房門,他把人往床上一放就覆了上去,緊接著就是一人情動的呻吟。

  究竟是何事讓這人生這麼大的氣?一邊用自己的身子安撫,月瓊一邊想,想來想去也想不明白。他自然不會明白,有人打算在嚴剎的面前做嚴剎此刻正在對他做的事,嚴剎怎能不暴怒。

  這一滅火就滅到了華燈初上。當月瓊疲憊不堪地窩在嚴剎懷裡昏昏欲睡時,嚴墨在外頭敲門。嚴剎放開他穿衣下床,月瓊拉高被子埋頭就睡,做了一下午骨頭架子都散了。月瓊只覺得離開江陵後的疲倦全部湧上。因為他暈船,在船上嚴剎並沒有碰他,頂多也就拿鬍子扎扎他的嘴。今天被嚴剎啃了個乾乾淨淨,倒也算有點解乏了。很快陷入沉睡,月瓊把明日的事暫時丟到了明日。不是不緊張,但不要緊,不會有事的。

  有人給嚴剎送來了一張京城防禦圖、一張皇宮平面圖、一張齊王解應宗的泰州府佈兵圖。不知是何人送的,在被古年的人嚴密監視的「怡風會館」,就有人這麼大大咧咧地把圖送了過來。圖是放在一個油布包裡,油布包被丟在老虎籠子裡,給嚴小妖擠虎奶的嚴牟嚴壯順順當當地撿到了這個油布包。

  而就在嚴剎拿到趙公公給他的那張讓他暴怒的字條後,熊紀汪上茅廁時突然被人摀住嘴巴告之:古年在京城外圍佈置了一圈的弓箭手,準備在他們離京時把他們統統射成刺蝟。熊紀汪突然有點同情古年了,他們剛進京消息就源源不斷地送過來,古年這皇帝當得也忒不得人心了點吧。

  當嚴剎回來時,月瓊早已睡得不省人事,連嚴小妖都在爹的身邊睡得七仰八叉的。給兒子掖好小被子,嚴剎脫衣上床。又把那張字條拿了出來,他的綠眼怕是狼見著了也會嚇得抱頭鼠竄。如果葉良和徐離驍騫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今後絕對不會再提什麼「把少爺帶走」「瓊瓊是我未婚妻」之類的找死的話。敢奪嚴剎妻、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