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冤家”父子
  1——“冤家”父子

  掌中宝调频收音机开始播放下半段《空中笑林》时,胡同、街道上已车来车往的,流动形成了上班早高峰。薛骁璔提着饭盒盛的的豆腐脑、和一兜刚出屉肉丸包子、芝麻烧饼,基本准点儿回到自家院中。

  薛家爷三个住的是中规中矩的一进四合院户型,市政府修缮还原老城区面貌,这个宅门也就此受益得到整修。门口处门墩瓦当砖影壁,门内是天棚鱼缸鸟笼子,靠南墙的砖拢花圃里,种着几株梅树。青石碾子搭成的花架子上,排了一排吊兰,绿油油的长得很旺盛。

  这个时间侄子薛昌华已经骑车去团里了,儿子薛中泽昨晚回来的晚,应该还睡着。

  昌华是薛骁璔大哥的儿子,和中泽是一爷之孙。继承了薛骁璔的衣钵,学了长靠武生。目前是京剧团武生班子的挑梁。许是自幼练功的缘故,相形之下,中泽更显得玉树临风清秀挺拔。这倒令薛骁璔对于儿子学成旁门,不仅看得开,而且觉得意外欣慰中附加欣喜。

  薛中泽复原之后没有服从三次分配,更没有在回到生母继父那边儿家里,而是毅然决然留在了薛骁璔跟前。这比得到什么样的宝贝,都让薛骁璔欢喜知足。

  把烧饼撂在藤编篮子里,打开饭盒晾着豆腐脑,肉包子的鲜香,芝麻烧饼的焦香,混在一起飘荡开来。薛骁璔朝着西屋里叫着儿子的小名:“笑笑,起来吃早点了。你昨儿不是说想吃芝麻烧饼加牛肉吗,爸给你买来了。快起来。”说话间在脸盆里拧了一把毛巾擦着脸面前后脖子。等了了半天没有回应,薛骁璔沉着声音却嘴角含着笑:“多大个子的人了,还睡懒觉,这孩子!”

  搭好了毛巾迈步走到儿子住的西屋,伸手推开门,却见室内空空。被窝没叠,伸手摸却是冷的。看来又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薛中泽去年和人在电子市场搞了个小摊位,卖摄像器、监视器等监控器材的。听他念叨过,近日在哪儿搞个展览会。估计是忙着跑这事儿呢。

  老爷子不懂这类事情,他只要是天天都能看见他的大儿子,就是最幸福的事。若是过个一两年,儿子找个好姑娘结了婚,无论男女的给他添个孙子,薛骁璔就觉得,这辈子算是先苦后甜终归圆满了。

  老爷子很自然给儿子叠好了床,将房间窗户推开,又把儿子和侄子的被子搭在院子里练功架子上晒着。拾捣完了才给自己泡上杯花茶,放在天棚下的藤桌上。摘下一巴掌宽的束腰大带扎在腰间,攒住了气,拎起两只花枪杆,在院子里耍起了枪花。

  在头两年时,他时常参加团里送戏下乡的活动,主要跑的是京畿周边一线。原因很简单,那时薛中泽在当兵,经常跟着队伍在周遭区域上跑。于是薛骁璔就跟着儿子的行踪走动,借机会与儿子见上一面。

  自从侄子进到京剧团之后,薛骁璔就逐渐淡出。如今他身体大不如从前,就依从子侄的建议,基本半退在家,带徒弟、看身法,偶尔的跟着把关走一两场戏。就想熬到60岁办退休。

  剧团同事以及周遭街坊邻居都知道,老爷子是“戏骨”。前妻趁他在劳改农场审查时,不仅跟他离婚还把不满一岁的儿子偷走了。打倒四人帮后老爷子独自回到了这个地方,来往的除梨园行内的同事朋友,就再没其他圈子里的人物。

  薛骁璔戏外唯一的爱好就是种梅树。每到三九寒冬梅树上绽出花蕾,总能听到院子里响起底气浑厚的清唱,陆游的《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关于那段婚姻曾经以为就此尘封,谁都没想到还有起死回生的一天。

  薛骁璔事后也迷惑过,但没对任何人透露。最后一次逗儿子时,他把儿子的小手按在自己脸上,让孩子摸。儿子笑笑就扭着小骚屁股儿,趴在爸爸前胸上,满头满脸的摸着爸爸的眉眼鼻口,甚至是皮肉下的骨骼;最后还尿了他爸爸一身···

  然而多年后儿子找回来时,第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用双手摸着爸爸的头脸,探摸的同时眼泪不断从眼睛中涌出,直到最后泪眼婆娑的叫一声:“爸爸···”就一头扑在他肩上放声大哭。并断断续续问:“爸,我要回来···您还认我吗?”

  过往的心酸不能提,一提起来就是满眼泪。薛骁璔已经错过儿子太多的成长阶段,惟愿在今后的岁月里,好好的守着他的笑笑,守着这份得之不易的苦尽甘来。

  “爸,我回来了。哟,您怎么了?”随着惊诧的追问,薛中泽快步来到父亲跟前查看父亲落泪的缘由。

  薛骁璔抹着眼角的泪回复笑容答道:“我好着呢。拉山膀、耍了会抢,枪缨子扫眼角儿上了。没事儿。”说着放下花枪推着儿子进屋。“你还没吃早点吧,还给你留着豆腐脑儿、烧饼呢。你这一大早儿的哪儿去了?”

  “我哥替他一好哥们来跟我约,说让我去帮他看下新买的房子气相。约了好多次,推不开了。今天不到5点就来车过来接我去。”——“笑笑,往后少接这种事儿。今晚上昌华回来我也得跟他说。”薛骁璔沉着脸看定儿子,异乎往常的严厉训斥。“一人一家乃至一党一国,兴旺福祸的运势是定了的,半点投机取巧也是不可能的。再者,爸爸不愿意你做这种帮他人取巧的事由儿,这是要引罪孽上身的。昌华这孩子,还是做哥哥的,为人处世还这么不着调···笑笑你听爸跟你说,长阴阳眼不是什么福气的事,更不能由着性儿逮着哪儿都用,那是损阳寿的。你要是有个山高水低的,你还让我怎么活?”

  “爸,您别生气,往后再有这种事儿,我一概推了就是。”薛中泽一下子蹦到了父亲身旁,搂着老爷子赔笑哄着。说话间双手已经抚上父亲的肩背,不露声色的打岔道:“爸,我摸着您这后肩,可是凉的厉害,近两天又闹后肩疼了,您怎不说呢?是这片儿吧···”一边说着一边手掌上加力在父亲后背上,缓缓抚揉着。

  “爸,昨天我那一块干活的哥们蔺郸,把他妹妹领来说是看摊帮忙,私下跟我说是想介绍我俩认识。您这两天要是愿意活动,我领您去看看?”——“这么早就让我去看,别吓着人家女孩子。你先交些日子看看感觉,真觉得好了,爸再去看也不迟。反正爸爸不像其他家长似的,急着催你找对象结婚。”

  “我早就跟周围人说了:我找媳妇的首要条件,就是不能抛下老人单过;女方长得模样都次要,孝顺善良是必须的。”——儿子这几句话连逗贫带打岔的,已经把薛骁璔哄得转悲为喜。“先交着吧。夫妻、父子的缘分都是靠慢慢攒的。我像你这么大时,就知道练功场戏。终于知道怎么当爹时,怀里的孩子是团里被叫做公共儿子的小璋璋。那时只要闲下来就想,只要是能让我找回儿子,让我拿二十年阳寿换,我都乐意。”

  吃了午饭后不久,薛中泽又接到合作伙伴的电话,穿上外套出去了。

  薛昌华晚上回来时,被他二叔叫到正屋里,指令坐在下首位子上听训。这一回不为说戏看功夫,而是为了薛中泽的事情。薛昌华毕恭毕敬的向他二叔保证,今后绝不再向人前随便显摆,他家堂弟先天而生的另样功能。

  那天晚上,薛骁璔仍旧是习惯性的给儿子等门。直到十点半了薛中泽才回来。放下外套后,薛中泽特意到父亲房中坐上片刻闲聊几句。

  薛中泽告诉父亲,中午他们才聊到过的人,他下午就见到了。“就是您经常提起的公共儿子-小璋璋。今天下午我刚好见到他跟着他们单位领导逛展会。一聊才知道,他后来没考戏校。按部就班直接升学,高中毕业之后考了一家三流学院,现在正在一家新开的酒店上班呢。”

  薛骁璔闻言懊恼的一闭眼,摇头道:“可惜可惜,太可惜了。那孩子不唱戏真是太可惜了。那年戏校招生里没瞧见他,我就猜着,不定是卡在那个‘是非头’手里了。”

  薛中泽静等着父亲发完感慨,才笑着拍拍父亲的手笑道:“爸,您看您又感叹梨园凋零了。据我看那个孩子没进梨园,未见得就不是好事。别的不说,就您单位现在的局面和那几个主管的头头儿,实在难以恭维。那个璋璋要真的进了京剧团,凭他身上那股气势,京剧团更得乱套。”

  “这话怎么说?”——“那个孩子跟我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嗯~~这么解释吧,就是对于某种有利或不利的感知度非常强烈。而他的好像比我更强,我是凭着发生过的迹象推测未知,而他···我一时还说不好。这孩子很不一般。还有哎,您可能想不到,璋璋现在长成大小伙子了,模样真漂亮,尤其那对眼睛,特好看!”

  父子俩谈论的男孩大名叫蒋敬璋,是薛骁璔单位同事后勤吴筱梅的儿子,孩子姥姥是团里唱老旦的。小璋璋被团里的叔叔大大们称作是公共儿子,有一对吊梢眼睛,皮肤很白,绒绒软软的像个尖嘴儿小狐狸。

  薛中泽在去京剧团找到生父后,就认识了蒋敬璋,并就此成了好朋友。小璋璋很乖巧,管薛中泽叫——笑笑哥。小哥俩的感情更多是起自于物伤其类。

  薛骁璔常把璋璋搁在颈项上骑着,让他陪薛大大压腿背唱词。薛中泽就坐在高桌上,吃着亲爸特意给他准备的稻香村点心,看演员们走场排练。

  有一次薛中泽眼瞧着,父亲把一条腿笔直的搭在练功架横梁上,又把璋璋打横捞起来横担在腿上,用手在两边轻推着,就那么来回晃荡着。晃着晃着就听咯吱一声,男孩遂即哇一声哭出来。

  薛中泽吓一跳忙凑过去看,薛骁璔也随即收了架势,把孩子横抱着坐到木凳上,和声安慰着:“成了成了,把骨头轧开了,往后学功夫就都顺利了。”——薛中泽把自己手里的萨其马放在孩子手里,也帮着父亲哄:“不哭了,眼泪掉在吃食上,把糖化了就不好吃了。”父子俩的配合很奏效,那宝贝儿吃着萨琪玛,就眼泪巴叉的开口笑了。

  事后薛骁璔对儿子解释说,学戏开蒙的孩子都要过压腰这一道坎。那孩子天生是个戏坯子,记性、模样、身形根骨都好,嗓音很干净,最难得是有着极好的灵性。祖师爷赏饭,不唱戏就可惜了。薛骁璔说儿子不在眼前时,他总是不经意间把小璋璋当成是笑笑。相比之下,薛中泽好歹还是有父亲,并且随时都能见着自个儿亲爹的;而小璋璋的生父却是真的没有了。

  父子们又说了几句闲话,薛中泽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于下午那场展会的经历,他只对父亲学了一半儿内容。

  下午的展会上,与薛中泽不期而遇的不仅是蒋敬璋一个人,同时还有三位,都是当年在继父所住的某部大院里的故交。

  叶家两位公子成林、成栋,就不必说了,当今太子党中也算是拔头份的。祁家公子思源,依旧是人中龙凤傲岸狷狂的气度。陆家公子正纲,还是那副笑面虎的姿态,眼下正在某机关部委任职。

  昔日里满处跑的小璋璋,如今已是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相貌俊美,身形秀致;一对吊梢眼越发明亮灵动,顾盼生辉。薛中泽见了不自觉心生欢快,忍不住提着他一对软软的耳朵,说他越长越像个小狐狸。随即留意到带蒋敬璋来逛展会的祁姓领导,一张脸像门帘子似的就撂了下来。

  最后一位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李树杰,同母异父的弟弟,比薛中泽小两岁,目前正跟着叶家公子做进出口的生意,很给他亲爹争脸。他的亲爹叫李长材,也就是薛中泽的继父,逢人便吹把亲儿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在李长材眼中,继子是条喂不熟的白眼狼,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比那个吃里扒外已进外姓的闺女更可恨。只要有人在他跟前提起继子,李长材就能恨得要犯抽风。兄弟二人的母亲梅珊病故后,薛中泽就彻底断绝了与李家的往来,连这个同母弟弟都很少见面。

  部委大院里人所共知,李长材年轻时为人狗识(狗眼看人低),老了以后更狗怂。梅珊在世时,看在有小儿子李树杰的份上,还能替父子们四下维护些个老关系老交情。老太太病死后,李长材就整天闲极无聊的骂身边勤务员们解闷。

  李树杰忙着生意,只能抽时间到家里打一晃就走;姑奶奶李树英隔三差五的就往娘家搞一场扫荡,除了老头不要,剩下就没有她不拿的。李家的独栋高干小楼里,整日间是李老头子‘操遍祖宗八辈五’胡骂溜丢大声白嚎的吆喝。

  李树杰跟他哥说,其实老爷子心里是想见继子一面的。他毕竟把薛中泽当儿子,认真的疼爱了好几年的。薛中泽长到十几岁时,面相就很随梅珊,又秉承其生父身形的挺拔俊秀。当年在部委大院里,正经是个小美男子,即使是当后爹的也很有面子。说一千道一万,就怪梅珊生前把薛骁璔的旧事,全都告诉了薛中泽,才导致他李长材白白给比人养了孩子。

  薛中泽没接弟弟的话茬儿,他不想再和李家扯上任何瓜葛。如果没有李家父女,他母亲不至于到死都憾悔交加,不能瞑目。父亲更不至于在刚过天命之年,就因为体质急剧衰弱,惜别舞台。

  有些事情永远不可能杯酒泯恩仇,因为它就像一根刺深深插在心头,经过岁月浸淫之后,就和心头肉长在一处;拨动一下都会痛彻心扉,更不要说拔出来,那将是痛不欲生的。原谅曾经的罪恶意味着再次出卖自己。这是薛中泽的底限。

  薛中泽永远忘不了母亲在咽气之前,念念不忘的说着她对前夫的愧疚:“‘曾逊三分白,今输一段香’,我没脸见他,我把你偷出来,现在把你还给他。”

  而父亲惊闻母亲憾然辞世的噩耗时,痛心疾首的整个身子瘫软,勉强攀挂着院中梅树矮杈望空呼号:“梅儿,你说过‘踏雪寻梅待佳音’,我就在院子里种梅,想着终有一日能在梅花之间等你归来。怎么就等来的是你抱憾而终的消息呀?···从今往后···我种这梅花给谁看呀?!”

  那一次是薛中泽有生以来,对着一个人说了那样绝狠的话,“李树英,你自今而后就祈祷吧,祈祷从此不要落在我手上。但凡有那一天,必要让你和你的全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永不得转生。”

  临分手时,李树杰跟他哥说:老爷子的情形一天不如一天,看情形也就是多则两年少则半载的事情。母亲临终时也留了话,说是有朝一日父母都没有了,至少他们兄弟之间是有血缘的,无论如何也别断了。可他现在却连哥哥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薛中泽,是我出生前,生父就给我预备好的名字。”

  自此之后薛中泽没再与李树杰见面,只偶尔通电话简单聊两句,倒不是对这个弟弟有什么成见,就是觉得没必要。诚如薛中泽所料,李长材现在是走动不了几步了。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在不遗余力为亲儿子架桥铺路,同时还捎带着站岗放哨查路条,谨防着有人沾了李树杰的光、挡了他的康庄大道,尤其是薛中泽。

  薛中泽和朋友的生意已逐渐顺手,和女友蔺凝的关系发展也有些进展。蔺凝模样倒算周正,对薛骁璔很是尊敬。若说不尽人意处,就是醋性劲儿太重。

  平时往来的生意伙伴,男性之间说笑打闹的怎么都行,若是女性,看得见的还勉强。但看不见的就比较麻烦,只要有女性打电话给薛中泽,她必定一个电话追回去,问清楚对方姓甚名谁,找薛中泽干什么?甚至当着薛骁璔在场,也能这么干得出来。

  薛中泽为此摔过脸子,也放过分手的话;蔺凝就去找薛骁璔哭诉。薛骁璔就反过来劝儿子说:当初我能有这一半儿警惕性,也不至于把你妈和你丢了。姑娘能这么对你,说明是把你揣在心里了。

  但玩笑归玩笑,当父亲征求他意见,是否可以到年底时结婚,哪怕是把证先领了?薛中泽回答说再等一年。同时另一面,他也婉言谢绝了蔺凝提出的同居要求。他对蔺凝的感觉怎么凑都够不上渴望,甚至每每想到蔺凝身上那股跋扈劲儿,竟连一丝半缕的欲望都没有;除了反胃就是如芒在背。

  他对父亲说,他不想为了对父亲有交代,勉强将就着和一个女人过日子。——薛骁璔就劝儿子:不急,一定会有真正和你过日子的人,只是你还没找见。爸爸想让你结婚成家不为别的,就是怕有朝一日爸爸不在了,没人会一心一意疼你了。

  于是日子就在家长里短的纠缠中的往前流动着。

  却说立冬这一天,闹生理期的蔺凝格外絮叨,非要就饺子馅里加不加韭菜的问题,上纲上线的扯出居家地位以及男人的忠诚度。薛中泽忍无可忍的骂起脏字来:“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截了当的,别跟这儿闲逼蛋扯的挑事儿玩。我没那闲工夫猜。”

  说话同时拿眼一扫,瞥见蔺郸的媳妇脸上变颜变色的,心中便有了些许触觉。生意越来越顺手,难免就让人另生别样心思。这个摊位执照的法人是薛中泽,客源也都来自于他,但大部分出资是合作伙伴蔺郸。所谓清爽合作一旦搅拌进丁点儿的油腥,就怎么放都有股子哈喇味儿。

  薛中泽没有再往下说,起身走到走廊天桥处去抽烟。一颗烟没抽完,蔺凝就来叫他说有人到摊位上找他。

  “谁呀?”——“我哪知道你都认识过什么人?”蔺凝还是余怒未消的抢白答道。薛中泽就在蔺凝鸡毛蒜皮的唠叨声中,掐灭了烟转回到摊位上。

  见到来人的刹那,薛中泽兴奋的全身血脉都要沸腾起来;脱口而出笑骂了句:我操!就拔腿冲上去与那人拥抱在一起。

  “常缨,你真是缉毒犬的鼻子,怎么闻过来的?”——“就这,笑意思么(小意思嘛)。腻奏似号子东(耗子洞),额也起套出来。”常缨哈哈笑着故意操着西北口音逗贫道。

  薛中泽大笑着勒住常缨的脖子,腾出右手使劲揉着那个用发胶粘拢出来的莫西干发型脑袋。随即和摊位上的姑嫂俩招呼了一声,便抄起外套背包,勾肩搭背的挎着常缨出去喝酒了。蔺凝为了维护好形象,一没留神薛中泽已经拉着人走没影了。

  在电子城外停车场看到常缨的座驾车牌,薛中泽吹了声口哨:公牌儿,好大的背景。

  两人选了离薛中泽家较劲的烤鱼店落座,点了酒菜,慢慢嗑着瓜子聊天。常缨恢复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音色笑道:“嗳,能猜出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薛中泽扔了瓜子皮,冷笑着答:“展会开幕第二个晚上,就通知清场,说是有上级首长亲自到场光临指导,并要每家展台留一人值班。能搬动上层领导大驾的,除了叶家公子,谁还有那么大面子。你既然能把那种牌子的车开出来,调看个的展会安保监控,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再往后就更好猜,李树杰那张大嘴,能藏得住什么事儿?几句话就能让你问个底儿掉。”

  在两人闲聊时烤鱼很快上桌,常缨快速的把烤鱼配菜铺进汤汁里,听着薛中泽的推论,忍不住的笑却也不分辨。

  酒摆上来时,薛中泽伸手按住。“就算你有官家的招牌,不怕被警帽扣本儿,也别故意找事儿。”——“不碍事儿,今天是领导准了假让我出来的。开路之前打电话让人接我一趟就行。”

  “哦,领导发话准你醉生梦死一回?”——“奏似这。”常缨呵呵笑着往薛中泽杯中斟了啤酒,又往自己杯里斟满。然后举杯:“来,久别重逢,走一个。”

  一饮而尽后将酒杯续满,常缨和薛中泽干脆还原了当年满嘴镲匹的模样。“还记得以前你号召做饭后快步走说的话吗?”——“怎不记得,把你笑得直嚷嚷要尿裤子。‘迟罢凡到歪面去浪一哈···啊,腻闷坎笑立筒子,奏似任真,水都浪出来咧。’”(西北方言:吃完饭到外面活动一下。···你们看小李同志就是认真,都见汗了。)

  随着常缨照原样回忆复述的方言,薛中泽笑得一只手捂脸一只手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

  常缨是西北老家,报名参军时,操着刻意矫正却笑话频出的西北口音。当年两人分在同一个班,一个憨直爽利坚强笃定,一个矫捷凌厉洞察敏锐,新兵训练结束后,两人一起报考警卫连集训就此结为搭档。在近于枯燥并艰辛的训练之中,逗这个实心实意的汉子,操着西北口音说笑话,唱信天游,成了薛中泽乐之不疲的生活调剂。

  “···腻若斯额滴哥哥儿哟,招一招滴那个手;啊呀腻不似额滴哥哥儿哟,奏腻滴那个喽(路)···”常缨轻声吟唱罢,又举杯和薛中泽碰了一个。“我是真没想到你突然就退回连队复原了,而且复员后就象玩人间蒸发似的,名字都改了。我就一直想找你当面问问,好好的一起参加培训,你各项成绩都不低,突然之间你就退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中泽动筷子夹着烤鱼汤汁浸透的腐皮儿吃了一口,很随意的笑答:“能怎么回事儿?政审不合格呗。当时有几个穿灰西服的老太太找我谈话,说是和我后爸认识;问了一大堆问题包括该搞对象了···啰哩啰嗦一大套。我就回答不想考虑个人问题。之后就有证明材料递上去,说我忠信度不够,不适于从事高级别工作。然后我就复员直接回到生父身边儿;分配的工作单位我都没去。嗳,别光说我了,你呢?出关后就直接跟着‘领叨,冒号’了吧?结婚了吗?”

  “这不儿明知故问吗。在职期间不能考虑这些。”常缨从烤盘中夹了鱼肚子的肉,堆到薛中泽那边。那部分的肉用常缨的话形容,叫‘傻刺儿的肉’,也就是好挑刺肉齐整的部位。

  薛中泽老实不客气的夹起鱼肉就吃:“成啊,这一口儿京片子还真像那么回事,快赶上我这土生土长的胡同儿串子了。”——“歇了吧,不过学点皮毛而已。”

  “甭谦虚,皮毛能说成这样也不软了。”——“我是软是硬你光凭说话能感觉得出来?”

  薛中泽那口啤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去,抓一把餐巾纸擦了嘴,指着对面笑骂道:“我靠,真是‘车船店脚衙,无罪都该杀’。常缨你丫学坏了。”常缨终于将薛中泽‘丢进坑’深感欢欣,哈哈大笑吆喝着碰杯喝酒。

  互相留联系电话时,常缨忽然想起个事儿:“去年我跟着过来开会时,有人向我问起过你,当时我也不知道你的下落就照实回答了他。他说他姓顾,跟你是老相识;还说如果我以后见了你,传个话让你和他联系。我想一下,他那公司名叫···龙强集团,你只要打电话给总机留言就行。”

  口中含着的一口酒骤然间泛起苦涩,薛中泽强压着满心恶寒将酒咽下。“姓顾···还真想不起认识这么个人。好像是在李家那边儿的。你再见着这人,甭跟他多说什么。李家那边儿的人或事,我现在是能断就断。说句难听的话,等我亲爸百年之后,我还真就不想在这个城市呆着了。”

  常缨刚要追问,薛中泽的手机响起来,他拿起来一看立即笑道:“我们家老爷子。刚才光顾着高兴,忘了跟怹招呼一声儿了。”说着接通电话。“爸,我跟战友一起在外面喝酒呢,对不起忘跟您说了。离着咱家不远的江城烤鱼,一会我溜达着就到家了,您甭担心,我跑两步也冻不着的···哎,哥啊,不用做我的饭,您陪老爷子先吃吧。”

  常缨等薛中泽收线后,指着桌上剩的一瓶半啤酒道:“那就桌上这点酒喝完了,你也早点回去,别让老人担心。今天我来的也仓促,改日我到家去拜望老爷子,成吗?”——薛中泽招呼服务员上了两碗米饭,分给常缨一碗:“那有什么不成的。老爷子还总问我呢,怎么不见我部队上的战友和我联系。我不想跟他提,是因为李家那边儿的瓜葛纠缠不清,省得勾起怹几十年的伤心事儿。”

  常缨一边细嚼慢咽着鱼汤拌饭,一边压低声音告诉薛中泽,明年两会之后,他就跟着首长调过来,到时候经常见面喝酒的时间就更多了。薛中泽舀了一勺子连肉带菜的,加在常缨碗中,还说到时候带他去吃正宗小吃。

  没料到一碗饭都没吃完,薛骁璔竟然按照儿子说的地址寻了过来。薛常二人连忙放下碗筷起身,有薛中泽把父亲扶到座位上。

  常缨赶忙着擦了手和嘴角儿,挽手向薛骁璔鞠躬致歉:“伯父好。我叫常缨。劳驾您老找过来,真是不好意思。刚还说今天出来的太仓促,想和他另约时间,改天中规中矩的到府上看望您。我们都没有滥饮的习惯,就一人两瓶啤酒;过会儿有同事来接我,顺道也送他回去。”

  薛骁璔和常缨握过手,招呼着两个人归座,蔼然笑道:“不用那么客气,咱们没那么多理儿。我是听天气预报说晚间大风降温,想起中泽今天没穿厚衣服,又说在外面喝酒,我就试着找过来看看···他大伯,我的大哥,从年轻时就是醉酒倒在外面冻坏了;所以在喝酒这事儿上,我就格外留心管着他。可不是为旁的。既然是中泽的战友,今天也见着面儿,再想喝酒就到家里去吧。”

  常缨斟了杯热茶捧给薛骁璔焐着手,并诚意问薛骁璔是否乐意和他们一起用过晚饭再回去。薛骁璔婉言谢辞,说确实是吃过晚饭出来的。

  薛中泽更不会假客气,抄起碗筷接着吃饭,并征求意见:“爸,常缨跟我在部队时就是好朋友,您跟他不用客气的。常缨你刚才喝了酒,要不一会儿你别往回赶了,跟我回家?”——常缨摆摆手,捂着填了饭的嘴含混道:“我倒不拘在哪,车得开回去,纪律。伯父,我今天真是不像样子,改天再过来给您赔礼。”

  “甭往心里去,真没那些理儿。其实我早就问过中泽,关于部队、战友的话题。可他那张嘴,比紫禁城门闭得都严实。不想说的事,我连一丝儿风都觉不着。”

  这一老两少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又略坐了二十分钟,就和和气气的相互握手告别。薛骁璔没有让常缨送,但却爽快的替儿子邀请常缨改天到家里做客小酌。随后就由儿子挽着安步当车一同溜达回家。

  回到家中薛中泽亲手给父亲兑好温水,照看着老爷子洗漱、烫脚,同时关照父亲以后可别大冷天的往外去找他,磕了碰了都不好。

  薛骁璔嘿嘿一笑道:“我要是不借出来找你这由头儿,就还得听着小蔺跟我诉委屈。爸爸这辈子最见不得就是孩子哭,这又是个女孩子,说不得骂不得的,只能是把你哥哄回屋然后出来找你。”

  “蔺凝又跑来找您哭了?今天又是什么由头?”——“说你跟她大吵一架,拉着个陌生男人就走了。然后又说担心你另外有别人了,怎么长怎么短的,哭了好几起儿。搞得来找我看练功的孩子都不好意思了。”

  薛中泽皱着眉头压了片刻愠怒,依旧随意的拿暖壶往脚盆中添了些热水。“回头我说她,以后不许她过来烦您。”——薛骁璔并不介怀,“她要真和你成了,往后就在眼眉前儿,有什么烦不烦的。笑笑你坐下,爸问你句话,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待到儿子坐在眼前,薛骁璔不大自在的清了下嗓子:“你实话告诉爸爸,你和小蔺,你们俩有过那个事儿没有?就是枕席之事。”——“肯定是没有过。”

  “那今天我听她话里话外的,好像是拿话点我,你把她怎么着了,然后现在又要始乱终弃···”——薛中泽哈哈一笑:“怎么着,想给我演一出‘红日入怀而得孕’的戏,我又不是汉景帝。”说着话已经沉下面孔。“她要是动这类瞎心思,那这档子事儿就哪说哪了吧。”

  静等着父亲一一擦干了脚,薛中泽把水盆移到门口,又给父亲拿回棉拖鞋。“我最近一直在合计,打算明年逐渐把生意过给蔺郸,我准备换个事由来干。”

  薛骁璔套上棉拖鞋,缓缓挪身起立,拍了拍儿子的肩:“对于你的工作、生意,爸算个门外汉,给不了任何帮衬,你就自己权衡着做。至于和蔺凝的事,建议你好好想想,有必要的话约一起深入地聊聊,把该说、该解释的话都说开了。别搞得该说话时候都拘着面子彼此瞎猜,到该闭嘴的时候,却说得都是不该说的话。儿子,露水姻缘易碰,一世结发难求。强行绑在一起的婚姻,毁的不只是两个人。我活了大半辈子,对你的期许,也不奢求大富大贵飞黄腾达;就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克己修身,光明磊落。再就是别抖擞着自己那点小伎俩儿,为非作歹坑人祸国。”

  薛中泽被父亲一番感慨,说得忍俊不禁,哈哈笑着哄得父亲展颜,又安置着老爷子妥帖睡下。转向外间好歹洗漱了,回到自己房中,倒在床上开始逐条回忆与常缨谈及过的事情。

  他当然记得起那位顾姓领导,甚至音容笑貌都历历在目。顾寒江,当年某部委大院里的才俊翘楚,通身披戴着的冷峭凛冽,恍如一头从冰峰上下来渐渐迫近的雪豹。

  薛中泽至今记得初次见到此人的情形,他是循着一串悠扬的手风琴声找过去的,曲子是《红梅赞》,他听母亲唱过。走到近前时,手风琴正应着最后一句“高歌欢庆新春来”的拖腔儿,完美结尾。

  眼睛望去恰见一人,服色上白下蓝极尽简约,满脸兴致勃勃,动作潇洒的拢着敦实的手风琴,按键收音。兀然间只见那人脱出一只手,朝着薛中泽的方向,挑出拇指食指,比划了一个极其潇洒的举枪点射动作。薛中泽也当真是不自觉的,随着一闭眼,但瞬间就睁圆双眼直盯过去,正与投射过来的目光直撞在一起。

  有一种人与生俱来带有一种特殊的气场,向四下弥散着,强大到将摄在掌握中的人或猎物,压迫到有窒息的错觉。顾寒江就是这种类型的人。

  薛中泽至今记得,他就眼睁睁看着顾寒江背起手风琴,身后簇拥着其他几个领导子弟,渐趋压近到眼前,停下脚步;却又缓缓地单腿蹲下,假装与薛中泽形成了仰视;如此则更令人有种随时被他由下而上扼住喉咙,双脚离地举在半空的惊惧感。回想起刚才的空手点射动作,薛中泽确信,如果当时这人手中真的有把枪,那么现在自己的眉心是一定有个洞的。

  顾寒江说话的声音很缓和,细长而呈内双的眼睛中没有丝毫温暖,出口的字字句句都如同搀着冰渣子:“你是李竞?我是顾三元的大哥,顾寒江。头两天你和我弟闹了点儿小误会,我来替你们彼此说和一番,话说开了,这事儿就没有了。以大欺小是他们的不对,回去之后我会罚他。但是你也得学会一个词‘动铁为凶’,你还小,得知道收束住暴戾之性。”

  转而顾寒江回手揽过祁思源,慢条斯理像做报告似的,给“交战”双方作总结:“思源啊,你们都得记住,男人靠拳头硬征服对手,总归是暂时的;因为你只是将对方打倒,而并没有使之真正归服。想要真正收服对手,不能仅凭武力,必须动心、动脑子。”

  那场少年之间闹油打架,使得李长材既庆幸又失望。庆幸的是伤的不是亲儿子;失望的是由于顾寒江和萧正前后脚出面干涉,也没能借继子受伤的由头,找祁省三讹到什么好处。祁思源差点被他爸秉公而断,一脚踹进工读学校;所幸被萧正从半路上截了回来。

  有顾寒江主持,龙强集团无论表面是哪样皮相,内质会是什么工作性质,也猜个八九不离十。走一步说一步吧,想来顾寒江也知道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次日午后,薛中泽手机上收到常缨的短消息,说他回单位了。薛中泽自然明白其中含义:从事警卫工作人员向亲友报平安的短信,历来是极其简单。常缨说是回单位实则是告诉他,已经离开本市甚至此刻已在千里之外的某处了。

  未等编好回复给常缨的短信,意外接到李树杰打进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两句,说想约他出去喝酒。薛中泽听出李树杰是旁顾左右而言他,就坦然让他有话直说。

  李树杰嘻嘻笑几声从实解说:今天上午蔺郸兄妹两个到他们公司——飞腾集团大楼,来联系监控器材更换安装的业务。没留神就撞到了李长材眼前。蔺郸不明其里就一时兴起把话说漏了。李长材一听是继子的公司来找李树杰洽谈业务,登时就翻车了,言来语去的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叫来保安把那兄妹俩扔出了大楼。

  李树杰说公司确实是需要更新监控器材,而且话说白了,买谁的器材都一样。他还是觉得有钱大家挣,让自己哥哥挣钱也是应该的。他希望另外约个时间,让薛中泽出来聊聊,就势把器材数量、功能、型号之类的事情做个敲定。

  事后薛中泽回味了一下李树杰的话中意思:蔺郸想借着他和李树杰的关系,另趟财路,吃下这个大客户。作为生意合伙人,薛中泽没法劝阻蔺郸的销售行为。那么随后的结果,走向就成了三三分成:一任蔺郸继续动作,这单生意做成与否,薛中泽都得等着打扫战场。第二个可能,依李树杰的提示将这单生意接手过来,这貌似目前最稳妥的处置方式;即使蔺郸明知道被撬出局,也说不出什么。最后一个处置方式,那就是薛中泽从生意中彻底抽身,将自己的份额折价递给蔺郸。这似乎正是蔺郸一家三人正在努力促成的结果。

  薛中泽应约和李树杰会面时,甫一落座,李树杰就是一番子午卯酉的分析,也恰恰暗合了薛中泽之前的推测。

  “哥,我跟你说吧,就你那所谓合作人···嘁,我是真不知道该拿什么词儿形容他,说好听的,在商言商,唯利是图;说难听点儿,价钱给的合适,卖他亲妈的生意,他都能做。”李树杰撇撇嘴,斟了两杯酒,分别放在薛中泽和自己手边。

  薛中泽对弟弟点下头,捏着抹茶酥慢慢吃完,擦擦手复笑答:“老祖宗早就有言形容:天下熙熙皆为利趋,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这个字所以写成依刀而成的样子,就是因为期间争夺,绝不次于兵戈相向的拼杀。不值当奇怪的。”

  两人捏着酒盅碰了杯,李树杰不禁感叹而笑:“靠,我的哥呀,你快成方外之人了,这么看得开。换了我,绝对给丫蹬了。”言罢,他吱的一声抿了口酒,夹起一筷子象拔蚌刺身,按进了芥末豉油拌料,转手又扔进嘴里,吧唧两下嘴就被绿芥末味,冲的捏着鼻子直哼哼。“···哎呀,我日他个娘,我这感冒算是见好了!”

  薛中泽拿过货品清单,也就是蔺郸留给李树杰的报价,大略看了一下后,指着其中两个型号的列项道:“你们要这么高标的监视器,有些虚张声势了。器械产品更新换代很快,有利就有弊。尤其这种设备很容易被加装外接,导致内部信息外泄。”——“那你看着给调整一下吧。反正是到我这儿拍板定案。”李树杰忙着吃菜喝酒手不识闲。

  “嗳,哥,今儿那蔺郸话里话外的跟我攀亲近,还说是过不多久,他那妹妹就要成薛家媳妇了,真的吗?”——“没那么快,正交着呢。”

  “那就趁早黄了吧,你这幅牌儿和身条儿,找什么样儿找不着?再饥渴也不至于划拉那么一块发糕似的垫巴肚子吧。”——“嗯哼~,大脸盘儿的美人儿,看着多喜兴。”

  李树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子上,往下一捋把半张脸都扯得垂下来,“美人儿是美人儿,添两笔胡子就是张飞。哥,你别这么自弃自毁的,成么?这单生意我保证是只跟你签,挣出的钱也足够充抵那蔺郸的先期投资了。你犯不着再受这份委屈;卧槽得嘞,那张大脸全亲完就基本上天亮了,你这一宿还就干不了别的事了。”——薛中泽羞恼地低喝道:“你有点正经话题吗?”

  “我说的就是正经话题呀。那女的跟你放一块儿是真的···靠,你这朵鲜花儿简直就插在烤白薯上了,还是掉地上被登山鞋踩烂的白薯。”李树杰摆出一副苦口婆心姿态,继续强调。“就算说模样是次要的,咱看的是心儿里美;可这棵大萝卜明显是糠的,你也闭着眼啃?不信咱俩打赌,兹要是有个年薪比你高的异性,都不说老少美丑的,蔺小姐肯定移情别恋。退一万步说,她现在死摽着你不撒手,目的太显而易见了:就你那边的老爷子,我叫薛叔儿吧,那小院儿加上几间屋子,按当前地价市值,坦坦要个大七位数,也能争抢到打出活人脑子来。那女的要没算计过,那她真是脸着地的仙女大姐下凡。”

  薛中泽听着只是笑而不语,最后点点头道:“成,你说这些我都搁在心里了,过后我会好好琢磨一下。”——“那行,我没白费话就成了。找只笔,我给你签字。”李树杰接过签字笔刷刷点点的签了字。“送货安装就都交给你们了,货全部送到时我付三分之二货款,安装调试完毕,结清余款。这个也给写在合约附录里。行吧。”

  “很公平。我敬你一杯,合作愉快。”薛中泽为李树杰和自己又斟满了酒,主动敬给他,算是共庆生意谈成。

  当晚回家后,薛中泽依旧给蔺郸打了电话,告知他生意成交的消息;把蔺郸高兴的不行,分外诚恳的要求,由他来跑设备安装的事由。不为别的,就想着之前和李总闹出那么起儿误会,想就着之后找机会和李总套套瓷,解释一下。

  薛中泽其实也猜到蔺郸的小九九,却也不想点破,于是嘱咐他,必须是点齐了货一并送到飞腾公司,不能拖拖拉拉;买方查实货物即日就动手装调。

  蔺郸满应满许,说在外跑安装的这段时间,店里的生意就由薛中泽和蔺凝多辛苦看着了。此外蔺郸还替妹妹垫话儿:他妹妹的确有点抠门儿的小性子,自己的东西看的紧;但是心眼实诚,不擅于看人眉眼高低的,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让薛中泽多原谅着。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