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斩荆开道
  早会散会后,薛中泽就跟着顾寒江回到办公室。掏出手机排列在桌面上,随后动手拆打印机,抱到一旁阳光区的桌案上,排开精致的工具箱格盘开始检修。顾寒江才不会急着用这个物件呢,是薛中泽说为借着动手时候,静下心琢磨点儿事情;因此豹哥就由着他去拆拆卸卸。打印机玩坏了也不打紧的,总好过让他摆弄枪械。

  案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薛中泽用作对外朋友交往的手机,文字提示为—家。顾寒江放下书册朝阳光房方向招呼一声,薛中泽应声跑过来,手上沾满了彩色墨水。顾寒江见了一笑,抬手把他按在座上,把手机移到他跟前点了免提。

  话筒中响起薛老爷子的声音:“笑笑,我这会儿打电话不妨碍你工作吧?”——薛中泽支着两手,倾身向前对手机应声:“没事,我现在没开会,什么事儿,您说吧。”

  薛骁璔懊恼的叹了一声,道出急迫缘由。前两天剧团排练厅遭雷击起火烧毁,连带着毁了许多布景道具。薛昌华和师兄弟们合排的戏月底就要上演,票卖出去了就没有延期辞演的余地。经此变故后,大家要赶着重做道具、布景、音响设备,还必须要租场地排练走场··要用钱的地方不少,都不是三头两百的小钱儿就能打发的。

  薛骁璔帮着问了几家礼堂、活动室,人家听说是做临时排练厅,既要给腾地儿,又耽误生意,都不乐意接,就把租金提得很高,还要求把头牌好座的戏票做赠送。

  即使在当今社会也是如此,开场唱戏,看的是挑梁演员的真玩意儿,铁杆戏迷、老观众的捧场追随就如同是‘焦孟不离’般,更是不可或缺。场中的正位好座儿占了一场演出收入的两成份量,怎么可能全用在照顾关系的赠票?!因此老爷子想着和儿子商量,想先拿自家的钱应应急,等这轮戏收官落幕,让薛昌华用戏份还给他。

  薛中泽听到此际已笑得眉眼弯弯:“哟,我的老爸爸呀。不是早跟您说过吗,那钱就是给您做零花儿的,只要您心里痛快,想干嘛都成;要是不够的话您再跟我说。”

  顾寒江兀然在旁拍了薛中泽一下,将半张A4纸推到他眼前,字条上写着:把租排练场的事应下来,我帮老爷子找到合适地方,让老人家别急,一小时后给回话。

  薛中泽快速看罢转而对父亲道:“哦,爸,租场地的事情也别急,我们同事可能有这方面的关系,稍后我问一下。您踏实在家歇着等我电话。”——等薛中泽说完,顾寒江伸手点了挂机键,指着洗手间说:“这事交给我;你去洗手,小水盆里是专用洗墨水的洗手液。”说完拎着他起身推向洗手间,还白饶了一个屁板儿。回身走到办公桌前抄起电话联系。

  以寒江大公子的身家背景,能是亲自开口求人办事的人吗,更何况还是声称替他家老爷子的老朋友联系办事,不知有多少人想着能‘帮忙’呢。几通电话播完,连十分钟都没用了,就敲定了总政郑团辖下的一处场地,离市区近、交通往来便利、通风照明音响等设备齐全。

  郑团长为着顾寒江促成他家闺女美满良缘的事,一直想找机会感谢寒江公子,听说是替老爷子们找场地组织娱乐活动,无比痛快的就应承下来,且表态也是分外高风亮节:为扶持国粹艺术传承尽绵薄之力,又能帮着解决老爷子们的‘小着急’;这样的两全事情,交给外人难免有错漏,还是关系单位彼此知根知底的,踏实。

  薛骁璔很快就得到儿子回话,事情已经解决,并说稍后会约薛昌华会面领他去看场地。心中石头落了地,痛快的连说话口气都足了,一个劲儿夸儿子,真给做父亲的提气长脸。他这边为之急得火上房的事,儿子那边接手过去,转脸就摆弄顺了。

  薛昌华获悉最头疼的事如此快得就有着落,当然是赶早不赶晚,先打电话与堂弟约会面的地点时间。

  顾寒江倚坐在桌沿处,垂手在便签纸logo上敲了一下,薛中泽会意,报了雷金纳德的名号位置,让堂哥午后到酒店大堂来找他。不消嘱咐,龙强大厦是不适合与不相干者会面闲谈的场地。

  驱车返回雷金纳德酒店途中,薛中泽问后面抱臂端坐的领导:“您怎么心血来潮地揽这种琐碎事?”——顾寒江抬手往他头顶胡噜了几把:“不瞒你说,我正琢磨着怎么促进翁婿和睦呢,这么好的机会打灯笼都难找。这事你就别沾手了,踏实把酒店、研究室这两处事情经营好就行。这两处阵地是多少人打破头都挣不到的,你可得给我维护周全了。哎,你从早会到刚才出门,一直在琢磨什么,现在能透露了吗?”

  车子拐上朝阳的方向,薛中泽抬手拉下遮阳板:“大同小异。您忙的是庭院除草,我也不能闲着,总得把开门出行这第一步迈出去。我是对当初那种鼠摸狗盗的做派腻味透了,唧唧索索、畏首畏尾,又想偷汉子又想立牌坊。所以我琢摸着,这次既然要出门,就名正言顺;即使不让人用八抬大轿恭迎,也不能在事后又被人以照顾某方面影响为名,再逼着我做‘携鲍掩腐’。”一番牢骚说完,连闷头驾车的大林都被逗笑了

  顾寒江肯定的点点头,心间感慨:孩子真是长大了,足以替自己分担责任。今后很长时段内,他们一大批人要把全部精力放到金研院及特商会方面;对于划为“后宅”的事务基本是推为其次。恰又是‘后宅形势’容易横生枝节分散精力,故而,务求要快而准的‘一烙铁烫得平平整整,再无起伏’。

  薛老爷子之于薛中泽的意义,顾寒江是极其明确的,因此才要亲力亲为的操作,信手摘花般把后宅内务一举肃清。看似架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实际是一举多得的功效。

  刚到午间时分,大堂服务台打来电话:有两位先生来找薛sir,称是事先预约好的。顾寒江听罢就招呼大林开车等在酒店门外,然后由薛中泽陪着下楼,以便为两边做引荐。走出公寓电梯尚未转进酒店大厅,薛中泽就开口确定说,老爷子亲自陪薛昌华过来了。顾寒江闻言暗喜,如此倒是正中下怀。

  薛氏叔侄一进酒店大门,就不可避免被晃得眼花缭乱。高大轩敞富丽堂皇的装饰,光可鉴人的地面,以及衣着笔挺含笑接待的工作人员··对于寻常巷陌中生活的人,无形间就结成了一种压迫气场,使人不自觉收束自己,去适应甚至是迎合进这个环境中。

  由于当前职级缘故,薛中泽一经走进大堂,沿途都有人驻足问好。眼看着自己儿子衣装挺括光洁亮丽的出现,周围人都对之毕恭毕敬的,薛骁璔心间的激动欢喜,身为父亲教子成龙的骄傲,更是澎湃欢腾。

  顾寒江抢在薛中泽之前迎上去,挽住老爷子温颜问候,又与薛昌华寒暄握手;他笑着劝老人:“先别急呢,跟对方都说定了,等人家午休后过去见个面就成,总不好让人家撂下饭碗来和咱们说话吧。”然后很随意的搀着老爷子先到大堂吧落座。

  服务员献茶后,顾寒江温和询问叔侄二人是怎么过来的?薛昌华回答:小余师弟负责采购音响设备,他们叔侄就便搭了一段顺路车。临别时师弟还关照:若要去的地方不好倒车,就打电话联系,他掉头回来先送爷儿俩过去。

  顾寒江提着杯中的茶袋,涮着茶色,声音不疾不徐:“那··昌华就给这位师弟打电话交代一声,不必再麻烦他,让人家踏实办事吧,咱们有代步车。”这一关照立即获得薛骁璔的赞同,连称还是领导想的周到,催着薛昌华去一旁联系。

  薛昌华起身离座去向一旁后,系统部的虞颂方恰又走过来。“真巧,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顾总能准许我把小薛借走说两句话吗?是那天邵经理给的图像分析结果的事。”话说至此彼此都已明白,顾寒江垂目默许的同时,温和表情间已浮起领导专有的冷肃,凉飕飕的向薛中泽示意:你先去吧。

  待薛中泽送走同事转回来想参与‘讨论’,领导早已把出行安排确定好:由他顺便带叔侄二人去办事;薛中泽不可能在工作时间离岗,且还要等侯同事下午过来送材料,因此想当然的做留守。如此安置把薛老爷子感动得不行,一再感慨说:何以敢当,何以敢当啊。

  过来给薛中泽送材料的人是常缨,所谓‘送资料’,既是组员签到也是工作递送。常缨在警备强化训练的成绩很是出色,顾寒江亲自挑中,特别派给英飏这类国宝级科研人员做司机扈从。薛中泽对此分派,当然是举双手赞同的。

  顾寒江对于猫儿的潜伏脱身能力是有把握的,却更加明白薛中泽与英飏的交情比重程度。倘若真遇到狠戾对手,直接拿英飏下手,相比于瞄准放倒受过特训的人,得手几率要大很多。而薛中泽也绝不会扔下受伤搭档单独脱逃;那就必然会中了对手“围点打援”的埋伏。把常缨加进来,无形间如同加了多重连环保障。便于薛中泽以助理、学生身份,专心着手各类专业性工作;反之遇有极度危险时,也能与薛中泽形成有力配合。

  常缨拎来的密码箱中,专业文件、加密磁盘、成型样本,英飏亲自整理的部分学术笔记,以及曾由薛中泽亲手整合的数据底稿;都是涉及当前高密金属学科尚未进行解密的数据。务求要专人专送亲手交接。

  曾经的好搭档,又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实在是让人兴奋的事!薛中泽想留常缨去喝两杯庆贺,常缨憨厚的笑着拒绝了。入队时签有严格纪律条款规定:工作时间内,尤其是在英工身边工作期间,是绝对禁酒禁烟。

  常缨在薛中泽手心里敲着开箱密码,嘴里则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题:“等这次‘出差’回来,喝酒庆祝的机会有的是呢。你欠我一顿饭,赖不掉的。奏说哈咧,额还其请东家,奏嘞。(就说完了,我还去接老板,走了啊。)”——薛中泽嘴角上噙着一丝笑,挥挥手:“奏卓。(走吧)”

  临近下午下班时,薛家叔侄由顾寒江带着原车返回。薛中泽从老人满脸兴奋表情,就知道事情办的圆满顺利。

  顾寒江说既然老人家已经驾临门前,莫如请老人到楼上,亲眼看看公司的‘办公环境’。——薛骁璔闻言连忙摆手辞谢:“可不敢再这么搞特殊待遇。这是做重要事的大单位,今天这一下午就已经使得贵处上耽误了不少重要事,我这心里就万分的惶恐。怎么能再容搅扰。”

  “放心吧老人家,有中泽留在单位里,正经工作一点都耽误不了。中泽啊,你去淮扬厅定个包间,留老爷子和昌华用过晚饭再走。”顾寒江说着从手包里摸出公寓房卡交给薛中泽。——薛骁璔急忙拉住薛中泽,又向顾寒江敬礼辞谢:“可不敢再叨扰了!首长您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已经是救急于危难,更不能再占用您和中泽的工作时间了。我们爷儿俩这就该回去了,昌华还要抓紧去办其他事。等这阵子纷乱平息,摘个好日子,请您一定赏脸到家里坐坐。老朽一定要摆宴,领着身边的子弟好好谢谢您。”

  顾寒江顿呈惶恐的躬身致敬:“老爷子您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再有,您可别对我称呼‘首长’,不成体统的。若今天实在不便多坐,也无妨。您先和昌华忙行内的事。改日让中泽引我到府上去。”

  于是你来我往诸番感恩客气着,又由顾寒江做主,让大林开车先把老人送回家。而后薛昌华就留给薛中泽应付,顾寒江应着祁思源在旁招呼抽身先走了。这一张一弛的变化其实很简单:帮老爷子办事别无推辞,薛昌华的事情管不管的,就全由寒江公子把握了。

  看着顾寒江与另一位气象不凡的人并驾而去(思源公子的气派可是很撑门面的),薛昌华不禁愕然感慨:今天他算是大大长见识了!领导出马简直是‘御驾亲临’的气势,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实在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兄弟你是不知道今天的事办得多顺当。顾领导领着我们直接去见了郑团长,郑团长更是干脆利索,说扶植国粹尽一份心意,什么事都挂上钱字就太俗了;讲定了象征性的给了两个月的水电费就行,对那方面都好说话。这不就跟免费用一样吗。”

  薛中泽笑着揽住薛昌华的肩头,款步送他走到门廊下:“你今天是沾了老爷子的光偷师学艺,就偷着乐吧。顾总早先做过驻大使馆武官,人际交往是手掐把攥的功夫。这家酒店就是他手下公司的参股企业。下午你跟着走动的几个小时,是多少人直着脖子等不着的。”——“我滴个佛祖!”薛昌华一恍惚差点撞在门童身上,“合着今天是外交官陪着咱们走了小半天儿呢!这怎么话说的呢。得,兄弟,大恩不言谢。等哥哥忙完这阵,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送堂兄坐上出租车远去,薛中泽转身走回酒店。有服务员快步迎过来代为转告:顾先生关照,请薛sir稍后到淮扬厅清涵包间去用晚饭。

  祁思源见薛中泽应招寻来落座,手上忙着脱外套、摘金表,故意显摆着逗趣问:“怎么样,领导出马效果非凡吧?一烙铁过去全平了。我刚还说让江哥看着点火候,可别烫糊了。”——“呵呵,堂哥都快成铁板烧烤了。”

  得到如此怪异的夸赞,顾寒江忍俊不禁:“臭小孩儿。哦,还有事儿啊,回来途中听你堂兄对老爷子念叨,劝老爷子抽空多歇歇,免得带动泛起胃口的老毛病。老爷子胃口是什么问题,没听你说过?”——“是在我当兵期间,老爸跟着跑了两年多‘送戏下乡’,苦熬苦挣落下的胃病。前些年我经常外出、还有我妈病故,老人这毛病一度闹得挺厉害的,连唱两场折子戏的气力都不够。我打算过让怹办病退,堂兄和师兄弟们都劝我,说有股心气儿撑着,对老爷子也是个精神转移。要是全撂下,不止把徒弟都扔半道儿,于老人而言,往后的日子过着就没意思了。”

  所以你每每挣了钱就给老人家拿着,就是为了哄着老人安心,别再为钱发愁··顾寒江缓缓咽下口中略呈清苦的茶,低头压了半晌复又开口道:“中泽,哥对不住你。往后老爷子这边儿的事,我都接了,你就放心吧。”

  祁思源扫了一眼顾寒江满脸凝肃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必定是愧悔交加的;气的真想给他一脚。心中不禁暗暗感慨:顾寒江你这回算是栽到家了,打今儿起,你就跪在床下,听着你家猫儿跟你念叨这笔情债吧。妈的,什么世道。要是让其他人看到这场景,睥睨尘世的寒江公子自甘堕落成了‘童养夫’,还不得把顾家祖坟都笑裂了。

  祁思源吱喽一声先闷了一杯酒,杯子一搁,脖子一梗,酒气冲天的对薛中泽道:“都甭担心了,回头我帮着约上几位主任专家,给老爷子做个仔细检查,医生那儿肯定会事先关照好,不会说什么不入耳的话吓着老人的。不过呢,我还得挑回理。”把筷子往盘子上一压,“兄弟,你说你和别人见外就罢了。现在桌上就咱们仨,哪个于你算是外人?有了为难,你非得自己忍着;倒让人说我们不管自家弟兄,这可不对呀!”

  顾寒江心间刚冒出的感慨泡泡,被祁思源一番话祸祸得,爆成一滩水。心中暗赞:这大少爷真是混搅蛮缠的魁首。“思源的话糙理不糙,我看与其有问题再解决,不如都想到了,还有什么令老人犯难又一直没着落的事情。”

  薛中泽低下头咬了一口鱼绒起酥卷,唇上的油光却随闭合咀嚼动作小幅跳跃着:“嗯,那可能就是户口的事;我的户口一直不能落在老爷子这儿,怹心里不踏实。”——顾寒江弯着手指扣了扣桌面,拖着官腔儿把话题截断:“这事可能麻烦点儿。也归我来办!”

  薛中泽到餐厅之前,祁思源已找徒弟蒋敬璋(替顾寒江)问清了‘入门’说法,即行内对承袭事宜约定俗成的规矩。以薛家为例:薛昌华拜师入门,又是薛家大长房;薛中泽早已随母亲改嫁另归别姓,始终没有签回老人名下。若薛骁璔生前没有对身后事做过明确分配,待其百年后,薛中泽无权过问老人身后的一切事物,后事丧葬、家产荣誉名号等承袭,将悉数由薛昌华接手。

  几日后,在工部大楼正印办公室里,召开了联合会议。参会人员只有三名,却都是绝对的人物。工部在位工部总长谢蔚,及其属下得力肱骨英飏,就不必多说了,顾寒江代表本部总长,同时也是本次特别小组的带队领导,列席参会,并负责详尽阐述工作意向、安排等事宜。要取得工部总长的认同配合,就必须让总长对工作部署给予认可。

  对于工部乃至于相关链接产业系统而言,英飏其人的特殊价值,丝毫不逊于Z字系统内某个高级密工的价值层次;也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两部总长已先行会晤接洽过,今天开会主要针对开科招生一事的后续环节进行确定。

  谢蔚对英飏突然改变决定愿意配合立项招生,的确感到惊奇。但接触过Z部总长,及面前这位寒江公子后,心间疑惑也就渐行散去。

  英飏对首次开科招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学生必须经他亲自筛选。理由很浅白,要秉承宁缺毋滥的原则。首次试手带学生,师生间务求缘分默契。此外任何方面推荐人选一概免开尊口。

  谢蔚对此也不想刨根问底,除却宣导中央对于此事的重视和指导意见,就是大开绿灯放行。Z部方面于此表态当然是没有二话的全力配合。

  Z字门麾下人员中生出如此尖端人才,堪得英院士青眼立意栽培。又能促进两大系统横向联系合作,绝对是如虎添翼、百利无一害的大好事。首长对此事都给予赞同肯定了,属下们还能有疑惑吗。

  散会后,顾寒江指示大林驱车后缀,他与英飏同车,算是护送英飏回转金研院。对此同车表示,两人亦是心照不宣。

  高密金属专业研究生的高阶门槛,尤其链接国科范畴,绝对不低于其他国家承认学历专业层级。于薛中泽这个学海弄潮儿来说,迈进这样的门槛,即是豁然打开了全新的专科领域,肆意徜徉欢欣无比。于是自拿着报考材料钻回金研院大门,就是个泥牛入海无消息的架势。彼此通话问候,薛中泽都说他的脑子里已被各种参数、数据塞满了,想挤出点想哥哥的空隙都没有了。

  顾寒江当然知道臭小孩儿是逗他开心,就和声细语叮嘱他,在院里好好学习,哥亲自给你当后勤部长。而见了导师英飏,自然也是毕恭毕敬,拿着家长的姿态客气两句:孩子要是淘气偷懒,您就只管训他··

  英飏对此说辞自然付之一笑:“这些事对中泽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哪里就会手忙脚乱呢。你也见了,中泽留在研究室里盯着,我就可以轻松的出来开会了。”——顾寒江也随之而笑,似是无意的问起闲话:“我不担心他会在师长跟前胡闹,只是他那个性子,难免和同事起冲突。”

  英飏抬起目光和顾寒江对了一下,又扫了眼正在专心驾车的常缨,随即明白了话题含义,心中暗暗感叹:他的学生真是用心良苦。薛中泽向导师承诺过:既然师生有携手同归的机会,那么开道清障、洒扫门庭的事务,自有学生服其劳。

  一念至此也无需扭捏,英飏状似随意的回答道:“哦,就是院长沙成泗对中泽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学生很不满,和我争执了几句。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也使得我对当初中泽突然辞职的疑惑,就此有了分晓。”

  薛中泽来报道那天,就拉着常缨把脑袋扎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英飏只道年轻人好玩儿,又是曾经战友重聚,就没有多理会。哪知这两人的行动真是迅速。前一天薛中泽刚与英飏提到“数据截流篡改”的话题,第二天上班,薛中泽就把一个文件袋子交给英飏,还说算是帮常缨上缴的‘投名状’。

  常缨说他根本看不懂数据纸上印的是什么,但英飏是一眼就能看明白,那是曾经被迫撤项的课题数据。也是足以助他将背负无数猜忌污蔑诋毁的沉冤,一举翻案的最有利证据。

  当年为着挪用巨额课题款炒鸿字基金;数据错漏过多导致新课题研发失败;英飏本人被迫着手采撷根源数据而形成南行;以及南院借机升级研究所规模,险些导致英飏就此南留;北院院长沙成泗依附着季宏图等人,忙着拆了东墙补西墙,最后也没得到太多实惠,又何来精力研发新课题项目。

  01年双节庆祝联谊会,英飏断然拒绝了季宏图别有居心的示好动作,其后英飏本人飞回南方的安排,徐锦辉夫人的表态,都无意间暗合了南院吴院长的说辞:南院地处环境适宜,条件优厚,自然得英工属意。若其有意留南,我院必将为之创作更好更加的生活环境。这一切对于北院的发展前程而言,无疑都是与人做嫁衣的巨大错漏。

  沙成泗只想如季宏图所指示的,把英飏压在手中为其所用,可绝没有想把英飏推进别人家里。他思来想去认定罪魁祸首,就是英飏派回北京查找数据的小助理。其后又通过关系查到了关于‘某年轻队员被迫免职、无缘论功’的记录,觉得很有利用价值。

  于是沙成泗就找了薛中泽面谈摊派,让小兔崽子放聪明些:身为国家级研究院领导,他不能容许一个人品道德有污点的人,玷污了国家高端专业人才名誉;再者英飏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吴三桂,过分在意一个小小司机助理的去留。只要薛中泽从英飏眼中消失,查询高级别材料的先机就回到北院手中。当然了,身为学术界人士做事也不会赶尽杀绝,沙成泗也做了有诱惑力的许诺。只是分外失算的是,他低估了薛中泽的大脑运算储藏能力。

  看似一举两得后,薛中泽爽快了辞职消失,英飏照旧留在南院新研究所里,开始闭门演算、校对。项目核发、经费划拨,还是没有北院多少好事儿!?请批新项目课题的报告,也还是被留中待审。

  熬到了新政常委接手政务,工部总长上台后第一紧要事务,就是把英飏召回京,要求他立项开科招生,同时将南院研究成果悉数平移带入新科目研发。

  沙成泗被大好消息砸晕了,琢摸着将本院中某几位技术员保荐入室。如此再行递报告申请课题,就可望一路绿灯。没想到那天上班,亲自去内层院中关怀走访,竟看到了被自己赶走的人,跟在英飏身边堂而皇之的进出研究室,再一问原来这就是新招的研究生之一。

  沙成泗气得脑子乱了、肠子也青了,当场气急败坏的咆哮质问:怎么能容许一个同性恋参与重要研究课题··这一行径当然也把英飏惹怒了,当场就把老头子轰出了研究室大楼。

  述说到此,英飏动身取过公文箱,从中找出个文件袋子,递给顾寒江。原话转述道:“这是临出门时,中泽让我带给你的。我问他为什么不亲自给你,他说还是由我交给你比较好,有利于促进团结。”——顾寒江接过去打开看了几张,就点头认可道:“他说得没错,从您手上交给我,意义更为郑重。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懂得和搭档分享工作成果了。常缨,这些材料都是你配合中泽起获的?”

  常缨在驾驶席上朝后视镜晃了一个笑脸,憨笑道:“顾局您可高抬我了,我哪看得懂这么高深的东西。小薛说进哪个门、开哪个柜子,我跟着照做就是了。”——“哦?你俩的分工倒挺有趣,他偷驴你拔橛子。”顾寒江的话音甫落,英飏和常缨就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翌日上班,沙成泗就接到工部总长秘书的电话,让他立即停职反省听候处理,院长职务暂由现任院党委书记代理。

  几天后沙成泗在某会见室里,面对着桌上排列的纸张,瘫软的直往地上溜,冷汗淋漓的供认出:收受贿赂、挪用巨额课题拨款用为基金炒作、中饱私囊等等罪行。其中尤以截流篡改乃至盗卖绝密研究数据的行径勾当,无疑是触了天怒。

  沙成泗前后经手一番操作,导致某项重大国科开发项目失败,被迫撤项下马。而几乎在国内项目被迫撤项同时,某国外军工厂商却推出了相应研发产品,抓到大把采买订单。

  英飏因此背负了数年不白之冤。最后凭着工部总长出面作担保,许他卸去职务回归研究室,卧薪尝胆从根源做起。但试想一下若那场发生在春节前夕的意外车祸,当真被英飏赶上,那么这桩特别的盗窃冤案也将就此冤沉海底。

  所有审结结果呈送到中南海某位领导桌案上后,该首长气得拍桌子差点把手指拍断了。最后捶着报告材料怒吼:“杀!这种叛徒、卖国贼,任之存活一日都是国家的祸害。最气者莫过于不能将其罪行公诸于众,不能将其明正典刑,反而是秘密处置偃旗息鼓。查下去,务必要把这条线上所有作祟的贼子铲除干净,越是功勋贵种、仕宦王孙胆敢投敌卖国,就比普通人作奸犯科罪过更深、祸害更大,就越是要除恶务尽。一百口棺材不够用,我就再备一千口。”

  略加平静之后,首长拉开办公桌‘抽屉’,按了其中一个特定按键,伸手拿起电话听筒:“请接通高密金属研究室,请英飏同志接电话。”

  傍晚,英飏亲自拨电话给顾寒江,语气中饱含着欣喜和感激。英飏说他接到首长的专线,对他给予问候、鼓励,特别关切询问了本次开科招生的事情;并表示已向工部领导关照过,务必要做到善始善终。英飏说这个结果大出预料之外,他必须向顾寒江亲自道谢。

  顾寒江放下电话后,朝着电脑屏幕上用作屏保的豹猫图片弹了一下,心中由衷暗赞:几年藏而不漏,看准机会就能一击封喉。谁说豹猫就只会装傻卖乖,而不会狡诈凶狠?他是嫌出击的时机不到罢了。

  反观之今日成就,顾寒江则庆幸于之前与猫儿一场推心交流。之于英飏其人其品,薛中泽所给解读可谓言简意赅:工部系统内凡与英飏熟悉的人都知道,其人于酒色财气功名利禄都无贪奢。唯有悉心护持其信仰及所专事业,方可动之以情。

  让常缨帮着找证物,再经英飏之手递上来,通过顾寒江旗下技术将事情查清楚、结案上报;工、总两家首长的颜面得以增光,英飏自身冤枉得以洗清,帮常缨在英、顾面前送了人情,最后还能不露半点痕迹的替自己和导师报一报私仇,将沙成泗踢进鬼门关。最为重要的是就此契机,替顾寒江摘得一柄货真价实的“尚方宝剑”,出可披荆斩棘,收可驱妖镇噩。

  针对寒江公子沦为鞍前马后的“自甘堕落”,祁思源做过一番声讨之后,也还是提醒顾寒江把握好分寸,别把小孩儿惯坏了。一场开道行动完美收官,就足以展露这只笑面虎的手段,他不仅是摆开一个战场,简直把人心全都算计到了。

  顾寒江表面没有流露出尴尬之色,带着脏字回了句话简直一针见血:“等你小子真正明白溺爱的含义,兴许还他妈不如我呢。”把祁思源给噎的,挠着后脑勺打着哈哈蔫溜了。

  对祁思源的善意提醒,顾寒江刻意做了深刻反思。回想当初针对这个少年教导培养,从不满十二岁到十六岁,人生最重要的成长塑造阶段,他从未放松过品行素质的培育。寒江公子不认同‘养儿须带三分饥寒’的理论;而是确信,男儿立世必要有磨砺也要有经历,可以骄傲但不能骄奢,要有九死不悔的坚韧,更要有宁折不弯的傲骨。尤其是天生特质的孩子,绝不能长出贪得无厌的滥性。一旦养歪了心性,毫无廉耻底线,将是极其危险的物种。

  据此,顾寒江有绝对把握,他从来没纵容孩子为非作歹,但也绝不容忍孩子被人欺负。作为家长,他不过是站在孩子身边,帮他做了些棒犬喝道的动作,能算是惯孩子吗···如此低头琢磨了半小时后,最后还是脖子一扭,该干嘛干嘛。

  开车去接薛中泽路上,正赶着提前出现的周末晚高峰,向领导请示工作的电话就没断过。交警就站在顾寒江车前疏导交通,眼看着他在接听手机,再看到前风挡玻璃下的出入证后,就改作无视状态。临到要变信号灯时,小警帽儿实在忍不过去,用手比划了电话,又朝他敬个礼:您给个面子,把手机放下··顾寒江比划个还礼动作,从副座手包中摸出蓝牙耳机塞好了继续聊。此间,手机里响过数次有电话打进的提示音。

  轮到给薛中泽回拨电话时,那边等了半分钟才接起来,说他正往某个路口走;那里街道宽阔来去泊车不会受干扰。顾寒江好声好语否定了提议,嘱咐他回到室内去等,别在露天里呆着,车到门口时用电话铃知会。

  其实,怕孩子中暑、担心马路上二把刀司机太多都是次要,最主要的是不能他站在大街上;那是个四通八达,且四点方向都有高层建筑的露天位置,就算是受过特训的人,也忌讳置身于那种场地。终于眼看着薛中泽一身水灵的快步出来、开门上车,手上还捏张报纸扇着凉,顾寒江拧开了车里的循环风。

  薛中泽甫一坐稳,就凑到顾寒江胸前来个深呼吸。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顾寒江溺爱的揉揉怀里的脑袋,恨不能用心里所有的柔软爱意将他包裹住。“怎么,想哥哥想成这样了?”——“嗯!”

  “哥也想你。一是怕让扰乱你的精力;再有这两天要抓紧把案子结了。终于腾出两天功夫儿,这不是赶紧过来接你了。”——“我知道。我这些天也象书虫子似的,拼命啃书本、材料。瞧我这嘴牙,能当裁纸刀用。”

  刚逗了两句玩笑,前面又赶上红灯,顾寒江的手机正在此时好死不死的响起来,号码显示为公司外销部。顾寒江刚挂上蓝牙耳机,就被薛中泽抬手摘掉,随即按了手机免提键。

  领导端起嗔怪表情,猫儿却揉出个懵懂无邪的笑脸‘打商量’:“要是我不能听的工作电话,那··我下去自己打车走。”——“海峡两岸正式和谈都开始运作了,你想走哪儿去?”。顾寒江没容说完就一把扣住他的腕子,心中默念:他学坏了,学坏的小孩是真会闹腾。

  电话对方正是公司对外营销部的女主管,由顾寒江亲自面试聘用的那位邓同芳。邓小姐来电是为了谈公务,请示关于龙强公司参与九、十月份特商会的对外宣传案。

  龙强公司及其主管领导的商干身份,在高层人士范围中不是秘密。但是出席特种商务活动时,还是会做好表面铺垫性的文章,不可能举个军字招牌公开露面。

  言来语去很快捋顺敲定策划案脉络,领导语气中也明显流露出认同赏识。临到挂电话时,邓同芳忽然提出请顾寒江去听交响音乐会。

  顾寒江赶紧现抓借口说周末要带孩子上家教课,就此把事情推了。恨得差点把方向盘拧成麻花儿,切齿暗骂活见鬼,非赶上这会儿请示工作之后顺嘴说话。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故意不戴眼镜,摆着副眯眼斜睨的表情,真是吓退了一些人。但这招也不是对所有人都管用,就比如这位喝过洋墨水,颇懂迂回之道的邓小姐。当面不对正眼不谈私事,转而借助谈工作公私兼顾的试探交流。

  办入学前,薛、顾同在龙强大厦里当班的某天午休,猫儿在公司理发间整完头发回来,把护目眼镜挂在领口上;正看见邓同芳进门找顾寒江报批签字,还穿了一身V字开领连衣裙;室内两人各自是怎样的动作,凝注目光一看就知道··结果一下就‘戳了猫眼睛’,以为关着门,我就成了瞎子么?!

  薛中泽直接在顾寒江门外堵住邓同芳质问:紧急工作为什么拖到午休时间才完成?若不紧急为什非要赶午休时间来请示?是你的办事效率有待商榷,还是你部门的钟表和办公电话、通讯录都有问题?

  邓同芳虽然气得变颜变色,也只能唯唯而诺的退下。薛中泽目前正代管着顾局长的秘书工作,邓同芳身为外围部门主管,直接越过秘书找领导,的确是有违工作规章的。况乎薛秘书为人不像顾局长似的那么冷傲,但他的和蔼可亲并不是针对对所有人的。就比如邓小姐,自从薛中泽回公司,就一直与之保持点头而过的交际状态。

  顾寒江在门里往外看了一眼,正对上一双不经镜片柔化寒森森的眼睛,把他盯得心里也是一忽悠,只能含糊其辞的关照二人各行其事。之后顾寒江有心打圆场‘为同事间做些柔和工作’,就劝薛中泽不要对邓同芳抱有成见。

  寻常家猫接连被拔胡子、揪尾巴,也会气得一蹦老高,就更不要说是豹猫:你受伤时她给你整宿的站过露天岗吗?生病时她给你治过病吗?我拼命守护的人,眼看着被别人掏走,你觉得我应该保持君子风度吗?祁思源结婚那天,我就在北向一点钟角度的楼顶上,如果当时我手上端的不是望远镜,是一把95狙击步枪,直接能把你和邓同芳一起点。顾寒江听完登时脸都黑了。

  信号灯转绿,顾寒江摘下蓝牙耳机,推档把踩油门继续驱车前行。此刻心间虽然打鼓,脸上还保持着家长的风范。余光扫一眼副座上那位少爷,摆弄钢片儿锉指甲的劲儿,大有转手就要接着磨牙的趋势,隔着镜片都能看到眼神儿里,闪着一片秋水刀锋的寒色。顾寒江连忙没话找话打岔,称赞常缨此番配合工作完成很出色,连工部谢总为此特别加以赞许··

  静默半晌后,薛中泽把嘴撇得小瓢儿似的,逗咳嗽掰谎:“当领导的睁眼说谎话,乐乐的功课您亲自管过吗?”——顾寒江按了下喇叭,催前面的车注意并道:“顾乐乐的功课,我的确是插不上手;可顾家笑笑的功课一直是我亲自管的,别人想接手还真没那本事。”

  薛中泽又撇嘴呲牙哂道:“扯吧。自从您95年出国后,这么多年就只有现在的导师真正催问过我的功课。”——顾寒江把眼神儿一冷,磨着后槽牙笑道:“扯吗?要不是哥打得基础好,英飏能那么顺利接过接力棒?”

  汽车走上雷金纳德酒店的大门缓坡道,顾寒江下车招呼行李员推过带挂梁的行李车,将后座上的衣箱送上公寓楼;薛中泽换到司机位置先转下地库去停车。

  两人之间对话动作衔接,连贯得如同一个人:“我去送车,顺便去保卫部点个卯。”——“我把衣箱送去楼上,还是叫送餐吧,配菜我看着定了啊”··看似多此一举的动作,实际上暗藏着合如符楔般的配合守护,你在我的感知范围内,我在你的视线中。

  各处走动关照过一遭,约在一个半小时后,薛中泽开门进屋。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顾寒江手上倒着红酒,招呼着他换衣洗手。把近处的彩椒咕咾鱼腩换到薛中泽手前,闲聊话题和配菜酱汁一样掺杂在一处。

  顾寒江说日前让人做了一套户籍材料交给薛骁璔,并陪着老人到管片户籍处,办好了薛中泽的‘落户手续’。近三十年的心事终得圆满,老爷子高兴得抱着户口本都哭了,顾寒江在旁看着都忍不住随着落泪。

  回过头来,顾寒江必须向薛中泽承认:户籍材料肯定真实,但很有限;应对日常户籍核查、乃至于简单民事诉讼都是不成问题。然而薛中泽的身份终究非同寻常,全部真实的档案,副本封存在高级档案库里;原件锁在顾寒江的保险柜里。其对外官方身份户口得上级指示,仍以“李竞”的身份,落回到了原住所管片儿里;甚至作为英飏新招研究生,也仍然沿用这个身份。

  薛中泽点点头:“还是您会哄人,替老爷子完成了最大的心愿。这也足以为老爷子鼓起好大的精神了。”——“那天老爷子跟我解释,说梨园行里尊行‘戏比天大’的准则。救场如救火,锣鼓点儿形同于军令。挑梁定场时不能撇下衣食父母老观众,开门教戏时不能把手上的弟子撇半道上。这是每个梨园门中人必须恪守的死规矩。坏了行规的人不只砸了自己的牌子,更是自绝于梨园行。”

  话音落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下来。幸亏有老人家固守着这份梨园情愫不忍抛舍,否则与眼前之人就当真从此天各一方了。

  晚饭后,顾寒江把猫儿留在起居室沙发里,摆好电脑和特制工具,让他动手做数据编存,然后传送到那个与他做过脑波并联的机组上。特能人员务须将脑子里的数据信息做及时存储,以防意外伤亡造成重要信息丢失。

  薛中泽习惯自己做这些琐碎事,顾寒江就由着他。临起身前指着手表约定加班一个小时,瞧见猫儿翻着风骚的小白眼儿,把头箍式存储器扣在脑袋上,十指跃动敲着键盘。

  “···对你的声音你的影你的手,我发誓说我没有忘记过。而关于你选择了现在的他,我只能说我有些难过,我也真心真意的等过。

  有一种想见不敢见的伤痛,有一种爱还埋藏在我心中。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这一种想见不能见的伤痛,让我对你的思念越来越浓,我却只能把你 把你放在我心中。”

  歌曲听罢,顾寒江习惯性抬手推眼镜,却摸到两指湿滑,何时触景生情继而落泪的,都没发觉。

  歌声是从起居室来的,是薛中泽做完采撷存储,就开电视看演唱会录像了。顾寒江故意叫他一声,不出意料得到猫儿应声:“茶沏好了,在茶几上。”然后听到浴室的关门落锁声音。

  顾寒江就势转到起居室,不做二想地按DVD机开关取出光盘,顺带着把金属架上几张无关工作的光盘全都清理进一个袋子,预备明早下楼扔了。全收拾完心里舒坦了,摘了眼镜钻进另一间浴室。

  刚放的歌曲其实很悠扬,但寒江公子怎么听都觉得刺耳。这破孩子也是的,听这么扎心的歌干嘛。想到这儿,他把剃须沫放回架子上,感觉蓄起胡子应该更有家长气质。

  穿好便服出来,见薛中泽一身短小打扮,手扶着桌边,津津有味的看着玻璃鱼缸里面,摇曳曼妙锦鳞绚丽的金鱼。灯光反射在水中的光彩,越发映衬得他满脸放光;看那小样儿就能猜到,估计是在琢摸着酥脆炸鱼的味道呢。

  顾寒江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嘻嘻一笑道:“缸里这些鱼都做熟了也不够一口的,等再长大些的,什么时候想吃就让你一网打尽。还有,哥保证今后你什么时候想我,就第一时间让你见着,见不着也一定和你说上话。绝不再让你有‘想见不敢见的伤痛’··”后面一句词唱的有点跑调儿,两个人都噗嗤笑了。

  顾寒江用带胡茬儿的下巴在薛中泽后脖子上蹭着,薛中泽故意撅屁股往后一拱,被后面那位拍了一下:“别闹,跟你说正经话呢。”——“有这么一边上下其手一边说正经话的吗?”拱着身体在怀抱里转回身,手指搓着顾寒江的下巴,啧啧叹道:“胡子拉碴的委屈样儿,比打入冷宫的嫔妃还惨。”

  顾寒江略松了手,改为面对直立手搭肩头姿态,极力肃颜解说:“真是正经话,由我当面口口传达。对于这次一举破获悬浮数年的泄密案件,上级首长表示赞赏。工部谢总特别致电要我表达他的谢意;鉴于你和常缨今后的工作,仍旧按规定不做公开,记功考评入档。”——薛中泽眨巴两下眼睛,把两手一背:“那位满捧芳心的邓小姐要怎么料理?接连几次了,总是拖到午休时间请示工作,她以为办公室都关着门,就没人会看见?!”

  顾寒江没想到醋猫还记着这茬儿呢。抬手搂过猫儿,往屁股蛋儿上掴一巴掌:“这么刁蛮悍妒的孩子,不揍还等什么。我说咱吃醋得有限度吧?别人最多轮碗轮瓶的,你都得成缸成窖了。龙强门里、总字旗下那么多优秀男人,给邓小姐找个般配的夫婿还不容易?”说罢把身一转指指后背,跳上来:“你姐虽然走了也得算一号,再以后就是你了;我这么多年心里就没装过第三个人。”薛中泽哈哈笑着一纵,两条腿向前一绞二盘,像个树袋熊似的挂在他背上,顾寒江抄住两条腿,背着他就往卧室走。

  猫儿双手环住顾寒江的脖颈,继续没理狡理:“采取漠视态度,不予明确禁止即是纵容和默许。作为领导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负重的一位立即诚心实意的附和认错:“你说得对!再有类似情形,我一定加以制止。”

  “您就直接对邓同芳说,你有男人了,让她彻底死心!”话音甫落,顾寒江脚下一软,直接把背上的人扔上了床。

  猫儿就着力道团身一滚,然直立上身跪在床上,恰好贴在顾寒江身前,可以略微抬头对上目光,俨然又是小猫竖尾巴磨蹭示好的小样儿。很多年前那个抬着头仰望的小精豆儿,一下就回到眼前,把顾寒江喜欢的不行,情不自禁地的捧着脸亲了一口。

  “今晚算是发奖状,让我来一回呗?”猫儿故意犯坏蹭着肉,调笑道。——豹哥依旧端着昆仑冰封的表情,虚着的眼神儿里早已火星乱窜:“不行!”

  “那一人一回··?”猫儿好商好量的让一步。——“不行。”豹哥一把嗓音还是那么凉飕飕的败火。

  猫儿是真急了:“行不行?再说不行,干脆就各回各屋睡觉!”——“行!”俩人都已经蹭的烽火烧天了,能就此罢手,各回各屋?得到高僧都玩不了这么高难度的活茬儿。

  豹哥蜷着双臂趴在一摞枕垫上,伸展开两条大长腿,任由着背上的猫儿上下其手的撒欢儿。他觉得小小纵容个一两回淘气算不了什么,当年不是也给半岁大的闺女当马骑过吗。孩子就算长到七八十岁,在家长眼里也是孩子,撒娇闹油的小打小闹,又没折腾出圈儿。既然可以令小孩儿真正安心,为什么非要按着不给他呢。

  猫儿小心谨慎的做好准备工作,就接着在豹哥背上东一口西一口舔咬着磨牙,撩拨试探着,生怕哪下儿没取悦好把豹哥惹炸毛。没想到磨磨蹭蹭的反倒把豹哥弄烦了,后圈胳膊一巴掌捎在他胯上:发昏当不了死,利索点成吗?要不行就换我来。

  猫儿一听这词儿就不废话了,当即扶正小猫尾挺腰送胯,一退二进开疆拓土;突破防线的一瞬,痛快舒爽的险些被缴了械,居然真就喵的一声欢呼出来,把豹哥逗得立时笑喷了,纵然有多少紧张害臊的感受也都散了。

  其实猫儿一直都在聚精会神,或许现在他把豹哥也当成好玩意儿,再或许连自己的小猫尾也变成了启动钥匙吧。就像他小时候第一次完整准确的拆装组合手枪,以及后来再得到其他精致玩意儿时,都是这目光晶亮脸蛋儿放光的小样儿。那样一副小表情一直印在豹哥的脑海里从未淡去。

  按住猫儿保持姿势,豹哥潇洒地一片腿儿,就调整成了面对面姿态;圈着两腿将他环在控制之中,抬手捧住脸蛋儿,将一声惊喘夺进自己口中。他爱怜地描摹着捧中的俊眉秀眼,心间的爱意简直要沸腾出来。谁说情动炽盛会令人丑态毕露?猫儿动情的脸上,因为兴奋紧张泛起汗光,英俊中荡漾着别样的妩媚。他在为无比舒畅的感受而兴奋,也为豹哥在这种情势下,依然稳稳掌控着主动权感到惊奇。

  豹哥朝他挑了下眉毛示意:自己动吧,这还用我教?都到这步了,害羞个什么劲儿。猫儿看罢心跳都不自觉的漏了一拍,不自主地就听着豹哥指挥,左动动,右蹭蹭,腰胯扭扭,屁股扭扭··磨磨蹭蹭,两个人都高兴。

  双双坐进浴缸中,猫儿把豹哥抱在怀里,仔细的撩水清洗着怀中的躯体:“我没弄疼你吧?”——豹哥洒脱的嗤声一笑:“你那小猫尾巴挠痒痒倒正好。”

  猫儿失望的把头落在豹哥肩上:“我技术有那么差吗?”——“技术还行,只要不在里面乱和拢,挠得挺舒服的。”

  “那我还是白忙活了··”猫儿哼唧着往豹哥肩上报复性的咬一口。

  在明媚的晨光里,顾寒江用手捂住薛中泽的双眼,以自己的身体推着他走进更衣间,然后突然把手放开。视力恢复刹那后,薛中泽就用双手捂住口鼻,忍不住泪水奔涌。

  一套崭新的军服挂在显眼位置上,外套、领带在泪光婆娑间模糊成一片厚重的军绿色,唯有肩章、领章、帽徽上依然跳脱出顽强华丽的金黄色。橱柜中挂进新添的礼服套装,可以随意穿用,唯有这套军服,出于身份保密规定,是特定场合穿用过后就必须装进保险柜的。

  几乎每个男人或多或少的都有份军服情怀,在这一点上薛中泽概莫能外。他对于军服真正抱有情怀,是在少年时经由顾寒江之手为其点染铺陈开来的,在这份情怀中也包含、并滋生蓬勃而起对人的钟情。顾寒江掌握的案卷里,薛中泽的军籍从未中断过,从十七岁宣誓入伍到最近一次记功晋级,除却文字之外,再就是以所有阶段的军装做着实际印证。

  顾寒江静静坐在墙边脚凳上,看着薛中泽静静的解扣脱衣,褪至半裸。略呈清癯的肩背,修长的双腿,被温和的镁光灯照射出白皙光滑的色泽。他下意识地抱起双臂,左手攥拳、右手成V字压在口鼻间,抑制住冲向喉咙的激动,继续看着那人静静地穿起军装,庄重肃然一丝不苟。

  当一位英姿闪耀的军人完成整装回转过身,顾寒江已经下意识起身上前,伸手开始一系列整装校验——领章领扣领带、肩章臂章衣袖、胸牌衣扣底襟。与此同时也在感受设想着,那个曾经裹在制服衬衫中的小精豆儿,是怎样一点点抽条拔节,长成为眼前俊气逼人的男子汉。

  “好看吗?”求证的声音里隐藏着意思颤音。——顾寒江郑重点头,捧起军帽郑重的为他戴好扶正,嘴角抑制不住的抖动几下,终于耸起一层笑意:“还用问?你穿第一件军服时,我就说过,这漂亮劲儿就只有军服最能相称。好了,听口令:立正!敬礼!礼毕!”

  对应配合着薛中泽依口令迅捷端正的完成了一串动作,顾寒江心里那份痛快就别提了。真恨不能向天长啸一声,一吐心间畅快。再次抬手抚摸过军服肩上的星花,顾寒江心底的花儿也随之怒放。

  换做别人摆出两道杠军衔,是得不到寒江公子的正眼瞩目的。但眼前之人是薛中泽,满腹才华、一身本事,师承名门,即将成为更高层次的国宝级人物。相较于小楼、轮椅中某些拍老资格、吃老本儿、尸位素餐的某老、某公,这才是真材实料、实至名归的国宝。更重要的是,这为Z字系统内屈指可数,国、军两级高级别名额特勤之一;是他顾寒江一手开掘、琢磨淬炼出来的宝贝,更可说是顾寒江拥有的最夺目的、活生生的勋章。还有绝对别于旁人的是,这个人与他心心相通,至爱不渝。

  在部委大院门洞旁传达室前停车熄火;薛中泽递上证件,等着辅助检查的战士跑进检索室内核验过后,返回来双手抵还证件,敬礼,声音郑重的宣布:“核验无误,您可以进门了,感谢配合工作!”薛中泽认真的举手还礼。

  拐把转向开上机动车道重新进入大门,顾寒江向‘欣赏沿途景象’的薛中泽瞟了一眼,哑然失笑。猫儿当然不会对道边的树丛感兴趣,此刻心里肯定是在小小的激动感慨着。

  “是不是在对故地重游而暗自咬牙?”——“如果李长材还活着,我倒有兴趣跟他喊一嗓子:我胡汉三又回来啦!现在朝谁吆喝呀?”顾寒江听罢斯言不禁仰天大笑。

  若依薛中泽的心思,是不太想做这类所谓重归故地,无奈是奉本部总长安排;委托了几位老爷子出面做战前鼓励。再就是本次任务圆满完成后,上级领导从长远考虑,也预期令薛中泽凭现有的就学机会转归文职。军队上每年都可以向各机关部门输送大批勇武之士,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但高精专科人才的培养比沙里澄金还要难;能如薛中泽这样天赋特能、专科技能兼优者,更是可遇不可期。

  萧正静等着薛中泽完成所有见礼,无比欣喜的抬起双手,一手相握,另一手抚其肩上,温和的音色中蕴含着慈爱:“欢迎归队,好孩子。”——祁省三将手杖挂在座椅扶手上,抬手招呼着:“小竞,放好军帽坐到祁大大身边儿来。”

  薛中泽应声脱帽,被顾寒江接了过去,让他移到祁省三近旁落座。祁老爷子张开满是老年斑的手掌,让薛中泽仍向年少时的习惯和他手指交叉握在一起。“小竞是个好小子!得了他母亲的良好家教。竞竞,祁大大跟你说:你们这哥儿几个都是我们眼看着长起来的,谁是什么品性,我们心里都清楚着呢。李长材之前干过什么损阴德的事,都一把火烧完了。叔叔大大们一直都相信,小竞是最可人疼的好孩子,因为这些年没少受些混账的祸害,可一点儿没被沾染坏了。寒江这个大哥哥没尽到责任,差点耽误了一个好孩子,该打。”

  祁省三状似东拉西扯的念叨完一套讲话,回头招呼勤务人员给他兑一杯正好入口的水喝。保健医生朱景升适时地递上了花旗参茶,又应萧正关照,为在座者逐一奉上祛燥清心茶。

  萧正啜饮了一口茶,朗声道:“我还记得当年寒江领小竞入门时,说过一段很精彩的话:炎黄子孙,天成龙脉,男儿立世,报效国家。生而具备的好天赋,一定得用在正道上。现而今,连当初的小淘气包儿,都已经长成挺拔干练的栋梁之才,练就一副坚韧傲然的品性,着实是让人感到欣慰。我们这些老家伙,真是可以安心交班了。”

  萧正的一番夸赞真是一赞双响,既对薛中泽的学业、成就给予充分的肯定赞赏,同时也大力赞赏认可了顾寒江教导成功。

  被如此轮番夸赞、称道了一遍,薛中泽已明显觉有心痒难抑。他偷偷用脚碰了下顾寒江,那位随即将身形略歪过来:“嗯?”——“您就不能想办法岔开话题?我都快被夸得秃噜皮了。”

  “夸你是好孩子,还不乐意?”——“咿,身上的冷痱子都起好几拨儿了。”

  顾镕看到两人私下嘀咕,就故意点破问:“哎,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顾寒江嘻嘻一笑凑近祁省三提高嗓音请示:“祁大大,您老先松松手,小竞跟我说他想方便一下。”

  祁省三哈哈笑着回手往薛中泽肩上拍了一掌:“这孩子跟祁大大面前还难为情的。去吧。哦,不过现在有专人打扫卫生间了,不用你再帮着刷便坑了。”一句话落下,室内所有的人轰的大笑起来。

  薛中泽溜进侧厢卫生间关上门,还能听见外面的说笑声。

  顾镕趁着儿子帮他续茶的空当,对顾寒江嘱咐道:“这次出行非同寻常。前期清道工作务求做的仔细稳固。回头让下面人查清楚,对那些有人生没人教的渣滓,赶快打发干净。比如李树英之流,只当是替她那死鬼爹教育她。因宵小之辈坏了大事,你先前吃亏还少吗?”——“我回去立即安排人料理。”

  “另外,谢蔚托我们转达托付:务必要保证英飏和李竞的安全。这也是要对你特别关照的:出行人员务必原数完好带回来,不允许有差池。”——“是!我保证把他们完好带回来。”

  会客室里的谈话内容已基本趋于轻松,朱景升款步走到萧正身后,低声的请示稍后用餐菜式等事情。顾寒江与父亲说完话无意间抬头,见薛中泽捂着嘴打手机,恰好也抬起目光看过来,就对他闭了下眼睛。顾寒江会意谢过服务员为之续茶的关照,稳步走到近前。

  薛中泽按键收线,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清:“大林从公司打电话过来,西局方面报上来一件弃尸案;从遗物碎片上比对,近似您前一任下级3号同志。我刚和大林约了去现场看一下,您代我跟老爷子们关照一下吧。”——“一起去吧。老爷子们比我们更明白轻重缓急。”

  顾寒江揽着薛中泽走进一个房间,“衣柜里有合适你尺码的衣服,换完衣服出门左拐就是车库。你去开车,我和老爷子们打声招呼。”

  位于京西郊外一个拆迁村落工地里,破败屋舍、断壁残垣肆意林立。报案的工头是负责这片地方拆除平整工程的,已经被吓得不行了,哆哆嗦嗦的抽着烟,两三口嘬完一支烟又点起下一支。工头学舌说,这片基本都是私搭乱建的房屋,房主找人平一块地,垒起两车砖加个石棉瓦顶子,就能住人出租收钱。各家院里什么时候多出个屋顶、住进一户人,谁都不会留意。这次也怪他自己多事,听说这个位置有洋灰地面和几块预制板,就叫了辆挖土车过来,想着拆出钢筋可以卖废品,没想到挖出了官司。

  在一处仅有一砖厚的断墙下,赫然暴露着一个称不上坟冢的土坑。土坑内裸露着两具腐败严重的尸骸,依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却是身首异处。

  接案警官王靖玖和现场工作的人员,一一确认过工作进程后,快到近前时他提前清了清喉咙,随后才朝着顾寒江的背影请示:“现场勘查工作已经全部完成。顾局是否还有其他工作指示?”

  顾寒江手顶着口鼻轻咳一声,问蹲在坑边的薛中泽:“你觉得呢,还有可供收集的吗?”——“粗略看来这里即使是第一现场,也因为时间相隔过久,无从搜集了。除去做现场录像和照片留证,最好能连带着少量土层收拾骸骨,带回去进一步检验。”

  顾寒江回头告诉王靖玖:照他说的处置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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