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谈
连日以来的抄抄写写，累得孙斛肩膀疼。每每至此，孙斛想起从前带领一众弟兄，四处走访查案，捎带着抻练筋骨，那叫一个痛快。越如是寻思，孙斛越觉得抄写腻烦，有意辞去司礼监的差事。
赶在此刻，紫依送来了茶饭。孙斛再三思量，先去探她的口风，毕竟俩人过了明路。紫依听罢，问道：“你不愿跟这儿抄写，还有别个去处？难不成要去洒扫宫室？”
孙斛讲道：“我跟掌印公公求情，调去御马监。”
紫依笑道：“嚯，敢情儿要去当弼马温呐。”见孙斛脸色骤变，她收敛起笑容，转言道：“那边差事不比司礼监清闲，你可寻思好了？”
孙斛叹了口气：“唉，这闷在屋里抄抄写写的，不是长久之计。我曾在御马监待过，对那边还算熟悉。”
紫依安抚道：“寻思好了便罢，只是往后苦了我，多走几步路去探望你呢。”说话间，转身斟了杯茶，递到孙斛手里。孙斛握着茶杯，抿了一口。紫依问他：“何时打算跟掌印公公说呢？”
孙斛讲道：“今儿该我晚班，等见了掌印公公的。”
当晚，孙斛在忠义堂见了司礼监掌印王公公，跟王公公说了想调去御马监当差。王公公面沉似水地讲：“怎者，瞧不上俺这笔墨差事？”
孙斛赔笑道：“哪能啊，大凡在司礼监应差，都被外边儿尊称为内相。小的再不济，也知道高攀司礼监不是？只一样，小的从前领的外差，如今拘在屋子里抄抄写写，身子骨闲下来，不老习惯的。”
王公公冷笑道：“咱家瞧你是心思野了，有意效仿前辈，在外建功立业。”
孙斛躬身答应道：“小的不敢。”
王公公呵呵一笑，转言道：“实话与你说了吧，今儿派你晚班，实则有位故人要见你。”
孙斛一时疑惑，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王公公转身离开忠义堂，随手把门一带；与此同时，从忠义堂屏风后出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公公。孙斛一见他，顿时双膝跪地，朝上四拜：“小的孙斛，给老公公请安。承蒙老公公前日赐药，不胜感激。”
“好孩子，”老公公伸双手搀扶，“快快请起。”又一打量孙斛，“唔，恢复得不错。”孙斛扶着老公公坐了上座，自己躬身侍立在侧。“孩儿过来坐，咱爷儿俩说话，”老公公点指孙斛，坐到自己身边的空座。孙斛依话，搭边坐下来。老公公欠身问孙斛：“怎者，想离开司礼监？”
孙斛回禀道：“小的实在做不惯这抄写差事。”
老公公笑道：“哎呀呀，你可知把你安排进司礼监文字房，费了俺多少心血？”话锋一转：“来了这些天，都抄了些什么故事？”
孙斛回禀：“左右是永乐朝的趣话，没什么要紧的。”
老公公追问道：“可曾阅到‘敬恭人’？”
孙斛一愣，如实回禀：“抄写十之六七，都与这‘敬恭人’敬恭人有关？”且问：“老公公，‘敬恭人’究竟是怎个来历？”
老公公回忆道：“敬恭人生于洪武廿年，因其才貌出众、谈吐诙谐，荐入内廷。当年太宗奉天靖难，内廷走水，惠帝不知所踪。后来太宗登基，年号永乐。偏赶上有那一起儿奸险小人，妄图以惠帝之名，扰乱朝纲，致太宗夜不能寐。随后敬恭人入宫，三言两语化解太宗心结。太宗龙心大悦，厚赏了敬恭人。”
孙斛接话：“这些来历，小的也曾读到过。”
老公公忽地笑了笑：“哈哈，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当年，敬恭人御前串戏，自称是月宫玉兔、折桂仙人；于是御前近侍们取笑，质问她‘缘何不在月宫修行’？敬恭人只得答应‘思凡下界’才罢。想来，‘下界’是假，‘思凡’是真。”说至此处，老公公侧过身来，面向孙斛。孙斛起身，与老公公递了杯茶。
老公公饮了场，继续讲道：“太宗潜邸之时，坊间曾流传两句话——都道燕营出好汉，轩昂气宇尽英雄。敬恭人仰慕御前某一位英雄，才自荐入宫；跟宫里侍奉了有些年头，到了出宫的年纪，赶上宣宗降旨‘再下西洋’；于是便命三保太监郑和，顺便接她出宫，一路护送至泉州。”
孙斛感慨道：“敢情儿是这么一段渊源。”
“你懂什么？”老公公打断他话，“传闻路上三保太监病了，敬恭人给予一丸灵药，治愈了三保太监。后来赶上百十来名船工患病，敬恭人又拿出一丸药，以清水化开，分赠患病船工。随后，与三保太监坦言——药本出自先秦秘方，除时疫、解阴毒、续阳寿，十分难得。传到敬恭人手里，仅五颗。先时敬恭人自用一颗，医治三保太监、众船工用了两颗，还剩两颗。分别时，敬恭人感谢三保太监一路照拂，又赠予一颗，并叮嘱以备万一。三保太监妥善收好，预备进上。喏——”老公公跟孙斛一递眼色，“就是你服下的那颗药。”
孙斛大惊：“我的乖乖，过了一个甲子啊。”忽又疑惑：“既然是进上的药，怎还留到今时？”
老公公冷笑道：“敬恭人赠药是什么年月，三保太监将药进上又是什么年月？早年间仁宗龙驭宾天，疑似服用丹砂过量，那咱谁还敢提进贡什么灵药？即便是呈上御览，左右不当要紧事，随便谁跟库房哪儿犄角旮旯找地儿一放了事。后来就算有谁想起来了，也没处扫听。”
孙斛恭维道：“这也就是您老公公的缘法。”
老公公笑道：“也不算什么缘法。咱家蒙圣恩，出任司礼监总督，管着古董字画、文书库房，以及你们这班内书堂出来的孩儿们。”忽又话锋一转：“想不想出去见见世面？”
孙斛赶紧接话：“实不相瞒，只要您能放我出去，我不求跟从前西厂那等光景，您怎地使唤我都成。”
老公公哈哈大笑：“好说好说，”复又压低嗓音，告诉他道：“不日，司礼监同御马监有一场比武，两边各派几名小辈擂台上较量；赢了有赏，输了无碍。只要你拔得头筹，咱家许你一任微服私访的钦差。”
孙斛当即离开座位，转向老公公长身一跪，答应道：“多谢老公公栽培。”
“免礼免礼，”老公公抬抬手，招他耳语近前，“待尔凯旋之时，我另有话叮嘱。”
赶在此刻，紫依送来了茶饭。孙斛再三思量，先去探她的口风，毕竟俩人过了明路。紫依听罢，问道：“你不愿跟这儿抄写，还有别个去处？难不成要去洒扫宫室？”
孙斛讲道：“我跟掌印公公求情，调去御马监。”
紫依笑道：“嚯，敢情儿要去当弼马温呐。”见孙斛脸色骤变，她收敛起笑容，转言道：“那边差事不比司礼监清闲，你可寻思好了？”
孙斛叹了口气：“唉，这闷在屋里抄抄写写的，不是长久之计。我曾在御马监待过，对那边还算熟悉。”
紫依安抚道：“寻思好了便罢，只是往后苦了我，多走几步路去探望你呢。”说话间，转身斟了杯茶，递到孙斛手里。孙斛握着茶杯，抿了一口。紫依问他：“何时打算跟掌印公公说呢？”
孙斛讲道：“今儿该我晚班，等见了掌印公公的。”
当晚，孙斛在忠义堂见了司礼监掌印王公公，跟王公公说了想调去御马监当差。王公公面沉似水地讲：“怎者，瞧不上俺这笔墨差事？”
孙斛赔笑道：“哪能啊，大凡在司礼监应差，都被外边儿尊称为内相。小的再不济，也知道高攀司礼监不是？只一样，小的从前领的外差，如今拘在屋子里抄抄写写，身子骨闲下来，不老习惯的。”
王公公冷笑道：“咱家瞧你是心思野了，有意效仿前辈，在外建功立业。”
孙斛躬身答应道：“小的不敢。”
王公公呵呵一笑，转言道：“实话与你说了吧，今儿派你晚班，实则有位故人要见你。”
孙斛一时疑惑，拱手问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王公公转身离开忠义堂，随手把门一带；与此同时，从忠义堂屏风后出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公公。孙斛一见他，顿时双膝跪地，朝上四拜：“小的孙斛，给老公公请安。承蒙老公公前日赐药，不胜感激。”
“好孩子，”老公公伸双手搀扶，“快快请起。”又一打量孙斛，“唔，恢复得不错。”孙斛扶着老公公坐了上座，自己躬身侍立在侧。“孩儿过来坐，咱爷儿俩说话，”老公公点指孙斛，坐到自己身边的空座。孙斛依话，搭边坐下来。老公公欠身问孙斛：“怎者，想离开司礼监？”
孙斛回禀道：“小的实在做不惯这抄写差事。”
老公公笑道：“哎呀呀，你可知把你安排进司礼监文字房，费了俺多少心血？”话锋一转：“来了这些天，都抄了些什么故事？”
孙斛回禀：“左右是永乐朝的趣话，没什么要紧的。”
老公公追问道：“可曾阅到‘敬恭人’？”
孙斛一愣，如实回禀：“抄写十之六七，都与这‘敬恭人’敬恭人有关？”且问：“老公公，‘敬恭人’究竟是怎个来历？”
老公公回忆道：“敬恭人生于洪武廿年，因其才貌出众、谈吐诙谐，荐入内廷。当年太宗奉天靖难，内廷走水，惠帝不知所踪。后来太宗登基，年号永乐。偏赶上有那一起儿奸险小人，妄图以惠帝之名，扰乱朝纲，致太宗夜不能寐。随后敬恭人入宫，三言两语化解太宗心结。太宗龙心大悦，厚赏了敬恭人。”
孙斛接话：“这些来历，小的也曾读到过。”
老公公忽地笑了笑：“哈哈，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当年，敬恭人御前串戏，自称是月宫玉兔、折桂仙人；于是御前近侍们取笑，质问她‘缘何不在月宫修行’？敬恭人只得答应‘思凡下界’才罢。想来，‘下界’是假，‘思凡’是真。”说至此处，老公公侧过身来，面向孙斛。孙斛起身，与老公公递了杯茶。
老公公饮了场，继续讲道：“太宗潜邸之时，坊间曾流传两句话——都道燕营出好汉，轩昂气宇尽英雄。敬恭人仰慕御前某一位英雄，才自荐入宫；跟宫里侍奉了有些年头，到了出宫的年纪，赶上宣宗降旨‘再下西洋’；于是便命三保太监郑和，顺便接她出宫，一路护送至泉州。”
孙斛感慨道：“敢情儿是这么一段渊源。”
“你懂什么？”老公公打断他话，“传闻路上三保太监病了，敬恭人给予一丸灵药，治愈了三保太监。后来赶上百十来名船工患病，敬恭人又拿出一丸药，以清水化开，分赠患病船工。随后，与三保太监坦言——药本出自先秦秘方，除时疫、解阴毒、续阳寿，十分难得。传到敬恭人手里，仅五颗。先时敬恭人自用一颗，医治三保太监、众船工用了两颗，还剩两颗。分别时，敬恭人感谢三保太监一路照拂，又赠予一颗，并叮嘱以备万一。三保太监妥善收好，预备进上。喏——”老公公跟孙斛一递眼色，“就是你服下的那颗药。”
孙斛大惊：“我的乖乖，过了一个甲子啊。”忽又疑惑：“既然是进上的药，怎还留到今时？”
老公公冷笑道：“敬恭人赠药是什么年月，三保太监将药进上又是什么年月？早年间仁宗龙驭宾天，疑似服用丹砂过量，那咱谁还敢提进贡什么灵药？即便是呈上御览，左右不当要紧事，随便谁跟库房哪儿犄角旮旯找地儿一放了事。后来就算有谁想起来了，也没处扫听。”
孙斛恭维道：“这也就是您老公公的缘法。”
老公公笑道：“也不算什么缘法。咱家蒙圣恩，出任司礼监总督，管着古董字画、文书库房，以及你们这班内书堂出来的孩儿们。”忽又话锋一转：“想不想出去见见世面？”
孙斛赶紧接话：“实不相瞒，只要您能放我出去，我不求跟从前西厂那等光景，您怎地使唤我都成。”
老公公哈哈大笑：“好说好说，”复又压低嗓音，告诉他道：“不日，司礼监同御马监有一场比武，两边各派几名小辈擂台上较量；赢了有赏，输了无碍。只要你拔得头筹，咱家许你一任微服私访的钦差。”
孙斛当即离开座位，转向老公公长身一跪，答应道：“多谢老公公栽培。”
“免礼免礼，”老公公抬抬手，招他耳语近前，“待尔凯旋之时，我另有话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