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鴻鵠志
  小褚麟真如外頭傳言的那般乖巧,卻是乖得讓人害怕,不哭不鬧,靜得很。

  「疼嗎?」

  小褚麟看著手上被夾傷的瘀痕,對藺正搖搖頭,瘀痕是被一個叫杋子的下人給夾的,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那些叫下人的人總是喊自己小邪和魔頭,掐著時間弄疼自己,藺炎哥哥說這叫欺負,讓自己打回去,上回自己打回去了,卻落得太醫院裡的醫員在下雪冬日裡吃冷湯飯。

  「熱飯。」

  這回,他沒打回去,太醫院有熱飯可吃了。

  藺正一愣,為他擦著糧草膏的手一頓,心裡發酸。

  藺炎小拳頭緊握:「可惡!哥哥替你討公道去!」

  「炎兒!」

  「爹!」藺炎氣不過:「那群下人,欺人太甚!人前說一套,人後搞一招!」

  來到應天府的他們,確實受到朱元璋的禮遇,可是將軍此行北征,大半年的沒回應天府府中,其夫人馬氏娘家為江湖北霸主鄭其之親姑母,數月前來府上坐賓,得知褚麟也在府中時,輕蔑地罵了句魔頭,自那日起,馬氏便任由下人欺侮褚麟。

  「你同誰討公道?將軍夫人?還是鄭夫人?」

  「我!」藺炎低頭,恨死了自己的無用,心疼攥上他的小手,對自己再次氣惱。

  他在鬧也懂得爹說的道理,那群下人若不是夫人放縱,也不敢對他們如此放肆找恁。

  「爹……我我真心疼麟兒……」

  藺正嘆息,他又何嘗不是。

  藺炎拇指摸了摸褚麟的瘀痕,斂下眼:「爹,待將軍回府後,我想請求入軍。」

  藺正一凜,憤然起身:「不成!」

  藺炎磨著那雙小手,拉起他的袖子看著手臂上還未消去的瘀血。他知道爹會反對,可是,自己若只是個醫員,別說麟兒,連著爹,自己也保不住。

  「鴻鵠志,孩兒沒有。」他瘦弱的胳臂抱上褚麟:「孩兒唯想護上你們。」

  藺正背過身走了兩步,袖子裡的手發顫:「炎兒,戰場絕非兒戲,萬一……不成!」

  藺炎抿唇,彷彿早知道藺正的反對,抱起褚麟走出房,走向庭院,坐在小塘邊。他看著褚麟脫下自己的小鞋子,也拉上自己的鞋子,示意自己也退去。

  「你倒喜歡踩水。」

  褚麟的圓眼眨了眨,沒太大的表情,唯有嘴角微微勾起。他喜歡和小哥哥在小塘邊踩水,上個月立夏,他們倆還偷採了蓮花,差點被夫人瞅見。

  「蓮。」他自衣襟裡取出一張紙,上頭就寫著蓮字。

  那是他學會的第一個字,他仿著小哥哥的字跡,練了好幾日,只有這字與小哥哥的字跡最相像。

  藺炎露出欣喜,拿上紙張:「學我寫的?」

  褚麟點點頭。

  藺炎纖瘦的胳臂摟上他,側臉靠在他的髮頂上:「當醫員,哥哥保不了你,往後你若是再次受傷,哥哥也只能……」微微哽咽。

  連他自己也不懂為何這般喜愛褚麟,見不得他疼,捨不得他忍。

  褚麟伸出小短手環上他的頸,輕輕地拍著他的胸膛。之前自己背上燒傷發疼時,小哥哥都是拍著自己胸膛,安慰自己。

  藺炎噗地一聲笑出聲,之前是擔心弄傷他的背,才輕拍他的胸前安撫麟兒,這小子還真學著自己。

  「哥哥沒事,就想著也爭著將位,護上你和爹。」

  滿十二歲的他,說小也懂事了,將軍夫人之所以任著下人欺負褚麟,無非是認定了褚麟是哪個賤妾所出,又見著將軍寵著褚麟,心裡有了戒惕,擔心褚麟威脅自家孩兒的地位。縱使沒有鴻鵠志,也得為了褚麟和爹染上滿腔鮮紅爭個將位,護他們安平。

  褚麟聽懂將位兩字,卻不懂小哥哥說的爭,是如何爭。

  「打回去?」圓眼眨呀眨。

  他並不討厭打回去,上回他可是打得杋子唉唉叫。

  藺炎再次拉開笑容:「對。打回去。」他得壯大自己。

  踢著水花,鬧著褚麟,看見他嘴角淡淡笑容,跟著笑開,摟著他又說了自己一定會回來。

  褚麟愣愣地看向他:「叔。」聽著他說回來的話,眉頭擰起,圓眼問著他是否也和叔叔一樣,離開自己。

  藺炎看著他的雙瞳,伸手撫平他的小眉頭:「我會回來,哥哥答應你一起回褚莊的,一定會守約。」

  褚麟點點頭:「等。」他信小哥哥。

  藺炎孩子氣地嗯了一聲:「等我回來!」

  他們倆再次踏著水花,身後的藺正扶額一臉傷神,緩步轉身回房。

  「事不由人啊……」若非自己心軟應了朱元璋救傷兵,若非自己中了他的詭計待在軍營,若非自己不捨應了褚家護上褚麟,自己的炎兒本可以平平淡淡的當個大夫,簡單過日。

  都怪自個兒,都怪自個兒。

  ***

  隔年立春,號角鳴響,褚麟滿頭大汗地用著他的小短腿跑著,他未著鞋襪,跑得滿腳泥濘,見了街上軍隊,他小短腿跳跳跳的探看,找著小哥哥,心頭一揪一揪的發痛,咬著小嘴唇,他怪著自己,怎麼忘了問小哥哥何時回來。

  眼神一瞥,見到了藺炎的小身影,吃力地拿著旗幡跟在將軍身側,他揮揮手卻再次被人群淹沒,他再次跳跳跳地,小哥哥依舊沒瞧見自己。

  「嗚……」低咽了一聲。

  身後忽然蓋上一道黑影,小身子被抱起,他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

  「你找誰?爹?還是哥哥?」是一位年約十一、二歲的公子,身穿錦玉華衫,看起來很是斯文。

  這般亂世爭戰,在這街頭著急亂竄的莫不是掩面洗面的夫人、不忍孩兒的老婦,就是這樣泫然欲泣找爹找兄長的孩子。

  褚麟眨了眨泛紅的眼,看著眼前的公子,見他讓自己坐在肩上,幫著自己找藺炎,發紅的雙眼眨了眨,露出感激。

  「小哥哥。」再次轉頭,高人一等的自己一眼就看見了藺炎,再次嗚地一聲,奮力地揮揮手,可是藺炎沒瞧見自己。

  「你不喊,怕是聽不見。」

  褚麟望著逐漸遠去的藺炎,開口大喊了一聲。

  「等。小哥哥!」

  正要過城門的藺炎猛然回頭,看見了褚麟,唇嘴動了動輕聲:「好。」

  褚麟兩眼愣愣地看著他轉身,走出城門,直到耳邊出現了聲音才回頭,沾著水珠的睫毛眨呀眨的,又看了眼前人一眼。

  「我抱得手酸呢。孩子。」

  褚麟恢復了平日的面無表情,小手抵著他的肩頭自他身上滑下,轉身欲走,卻想起藺炎和自己說過,待自己好的人,得感謝,不好的,便打回去。他抬頭,看向眼前的公子,低頭拱手當作答謝。

  年幼嬌小的小身子卻做著老成的行為,讓眼前人發笑。

  「你可真好玩。我,鄭亨,你呢?」

  褚麟沒有回應,轉身找著回府的路,見了藺正追上,朝他走去。他叫褚麟,可是下人們都喊自己小邪,前些日子小哥哥帶自己上市集聽說書,那說書的說上褚家,也說了自己的名,一臉嫌惡地說自己是魔頭轉世,小哥哥砸了人家的桌子,最後被人發現自己就是褚麟,酒館裡的大叔們將他們圍起,眼神就和那些下人一般欺負他們。當時小哥哥和他們打了一架,弄破了頭,回府後卻得到了將軍的賞識,可被藺正叔叔懲罰了,那夜自己也陪著小哥哥跪上了兩個時辰。

  他不懂自己做錯了什麼,只知道會喊自己的名,疼自己的就屬小哥哥一人。

  鄭亨見他不理會自個兒又追了上去:「小子,你脾氣可真硬。我十二了。你幾才了?看著也有五才了罷?」

  褚麟也沒回頭也沒搭聲,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動一下。

  鄭亨又跟上幾步,自顧自地又問了幾句,見了眼前的藺正覺得眼熟,停下腳步,多看了幾眼,耳邊才傳來隨從的提醒。

  「是將軍府上的神醫藺正。」

  鄭亨挑眉:「那……那孩子可是藺炎?」

  是藺正就好辦了,讓娘給表姐說一聲,借個孩子玩個幾天也好。

  「不,應該不是,藺炎跟著將軍從軍了。這位小公子怕是那人。」隨從也不敢講明。

  當年那事可是邪門得很,想起來後怕,自然也不想牽扯上任何干係。

  鄭亨喔地一聲:「小邪?」

  他看著被藺正帶回的褚麟,雙眼盯著那抹小身影,會哭的小邪?

  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