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瓷瓶
  窗邊木桌上有一只白燈籠,上頭畫著蓮花,一旁還有兩個蓮字,一個蓮字下寫著炎,另一個蓮字下則寫著麟。

  褚麟吹熄蠟燭,抱上小燈籠,跳下木椅後,乖巧地站在門邊。他對這房沒有太大的留戀,唯有不捨的就是小哥哥知道自個兒驚火,為燭台做了好幾盞燈罩。

  「欸?不是讓你自個兒收衣裳?怎地還想讓我收啊?」杋子呿了一聲,真沒當他是主子,走進房內隨意收了幾件塞在布裡,丟進他懷裡。

  褚麟背上布包,單手提上燈籠,小身子再次被杋子推動,走出房門。他回頭又看了眼木桌和燈罩,低頭輕輕咬唇。萬一小哥哥回來了,找不著自個兒怎麼辦?再次回頭確認自己擺在桌上的書信是否還在,小身子又被推了一下。

  杋子白了他一眼,冷哼:「你啊!到了鄭家定有你好受的。」他說著風涼話,說了北霸鄭其就是因為小邪,棋差一招奪下武林盟主,不整死他才怪。

  「我瞅著那鄭公子定也是為了替他爹出口氣才要你。」再次冷言嘲諷。

  褚麟靜靜地跟著他的腳步,再過門檻時,杋子惡意地伸腳拌他一腳,他踉蹌一下摔倒在地,卻連聲吃痛聲都沒欸上一聲,冷冷地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袖,抱上燈籠。

  杋子嘖地一聲:「你拿那啥?大白天的提著白燈籠,晦不晦氣!給我!」

  褚麟退了一步,閃躲他伸過來的手。他可以什麼都不帶,就是要帶這燈籠。

  「哎呀!你還躲!你給我拿來!」

  褚麟又退了一步,小身子緊緊抱著燈籠。

  杋子見他躲,氣焰更盛,看見後面的小塘,想著把燈籠給丟進塘水裡,再次伸手抓上燈籠。

  「你不給,我偏弄你!」狠狠地抓上燈籠。

  褚麟推了他一下,小身子抱緊燈籠,杋子氣不過回手,推了他一把,見他跌倒,伸腿又踹上一腳。

  「不過是個破玩意兒!你當寶!還敢還手!」再下一腳,卻被人用石子打上小腿,身子一偏落入池塘。

  杋子憤憤起身,喊了一聲是誰,而後見了來人,趕緊低頭。

  「鄭……鄭公子……」

  鄭亨看著地上抱著燈籠,渾身是傷的小人影,有些驚訝還覺得有些於理不合,對,就是於理不合。

  「這可是……小邪被人欺負?」太有意思了。

  他跟著蹲在一旁,也不伸手扶起褚麟,就是這麼直愣愣地盯著他。

  「欸欸,小邪,你手上的是什?」

  褚麟睜眼看著他,是那天那位公子,又聽見杋子喊他鄭公子,也知曉這便是要了自己去鄭家的鄭公子,多看了他一眼,想起他曾幫助自己,起身,拿下自己的包袱和燈籠,放在雙手上。

  「包袱。」擦淨小手,抹去燈籠上的污漬。

  「包袱?這些?」

  褚麟圓眼眨了眨,以為他說自己帶太多了,丟下布包。他小手抱上燈籠,站立,點點頭。

  「這些。」抱著燈籠。

  鄭亨哈哈哈地大笑,笑得噴淚:「你不帶布包?其實這也成,回頭我讓人為你做衣裳。」起身,拍拍自己的衣襬。

  他走了兩步,回頭看向杋子。

  「欸欸,小魔頭,你怎地不還手?」不還手,沒意思,沒戲看。

  褚麟聽他東喊自己一聲小邪,西喊一聲小魔頭,卻還是救了自己,歪頭,該是,好人罷?

  「熱飯。」依舊是簡短兩字。

  鄭亨擰眉,看著褚麟的面無表情,冷冷地瞥了杋子一眼。

  「啊……我懂了。又是一個仗勢欺人的狗奴才。」他真佩服自己的才智,想想自己不過十二才,竟能如此通達人情世故,看破人間險惡。

  他抬手招了招隨侍。

  「主子請吩咐。」

  「那蛇迷可帶了?」下巴努了努,示意隨侍拿杋子螫毒。

  隨侍一愣:「主子,這裏可是將……」

  「一個下人罷了。何況還動了我的人。無事。」鄭亨身了個懶腰,轉身往外走。

  褚麟看著隨侍走向哭喊討饒的杋子,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一抹綠流,隨後便被鄭亨遮眼。

  「怎地,想救他?」彎起邪笑。

  褚麟沒有作聲,透過指縫看見杋子痛苦掙扎,邊喊著饒命,卻是惡狠狠地瞪著自己,遮眼的手掌鬆開,杋子仍在抽蓄,啞著嗓子說著不會放過褚麟,一個翻身卻又哭喊讓自己為他討饒。

  他有些害怕,不懂杋子為何可以轉眼變臉。

  鄭亨再次半蹲,靠在他耳邊:「這樣的奴才,只會仗勢欺人,專門欺負弱者,還自以為是英雄豪傑。」側臉看向他,一臉笑嘻嘻地說:「簡單來說,就是死不足惜。」

  褚麟看著漸漸僵硬,臉色慘青歪嘴的杋子,退了一步,雙手緊抱燈籠,轉身跟上鄭亨,伸手攥上鄭亨的衣袖,抬眼看向他。

  「不想。」他並不想救杋子。

  不是因為想報復,而是沒理由救他。小哥哥說了弱者只能任人宰割,他不願意當個弱者,不願意再見到自己被欺負,所以他選擇上戰場,爭個將位,以強者姿態回應天府,護上大夫和自己。他看著燈籠,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

  杋子會死是因為他是弱者。

  自個兒,也得變強者才行,否則自己就會成了下一個杋子。

  鄭亨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雙瞳,再次彎起嘴角,捧腹大笑。

  「小邪!果真邪得很!」雙指微彎,讓隨侍收手。

  褚麟順著他的指令看向杋子,就見隨侍收起瓷瓶,那抹綠流便回到了瓷瓶中,杋子的臉瞬間凹陷,仍是慘青色,全身散著淡淡地草土味。他見過這樣的死人,發大火前,爹和娘也是這般沈睡,不過爹娘的臉是發紫,身上還有一種奇異的花香味。

  鄭亨欸了他一聲,起步往外走:「小邪,來我們鄭家,你有什想玩?」

  預想褚麟會說個習武、造兵器這種無聊答案,誰不知道他們鄭家以這兩項聞名中原。

  褚麟想習武,想練字,想讀書,想習醫,可是,再次回頭看了杋子的屍體一眼,眼裏閃過一瞬傷痛,再次想起爹娘沈睡的模樣。

  「瓷瓶。」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那東西讓人死,死後成骨,飄香。他想著如果知道了那是什,或許也就能知道爹娘怎麼死的。

  鄭亨一愣,喊了聲好:「我鄭亨陪你邪!」

  出乎意料地滿意他的回應,摟著他的小肩頭往將軍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