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旧爱
青古，圣诞节当晚。
Davis来华之后，申羽这两个月一直在跟包括他在内的《国家在上》的几个幕后在协调讨论前期筹拍，脑子里基本没有别的事情。
眼看着元旦就要开机，她也终于闲了下来，于是就被米嘉拉去了酒吧，到了便看见桑卓跟乐队在舞台上唱歌，并且还被告诉有一个神秘嘉宾。
“来了，慢慢聊啊……”
听米嘉提到那个名字，申羽递到唇边的酒杯霎时停住，与此同时一个穿着黑色立领运动服戴着白色鸭舌帽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身形颀长，腰杆挺直，整个人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的稳健有型。
看着这位年近七十岁却一根白发都没有的老者，申羽很快反应过来，故意笑得意味声长了些：“文导，好久不见呐……”
说着便给酒保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又拿上来一个杯子，并且给杯子里倒了酒。
文家落走过来，也眉开眼笑，学着她的语气：“是的呀，好久不见呢，小申总……”
“我还以为云天酒会上就能见到您呢，您也没给我机会呀……”申羽眼神狡黠，把其中倒了酒的杯子给了过去。
文家落笑盈盈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来么？”
“这您可太抬举我了，我哪敢怪您啊？”
“那你刚才还阴阳怪气儿的？” 文家落正了正帽子，坐到了她身边。
“我都不敢怪罪，您连抱怨都不让，也太霸道了吧……”申羽故作娇嗔，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我这可都求着从您要剧本儿了，您可不能这么对我的。”
“哎呦，那我可不敢当，小申总可是我们做文艺片的求之不得的小财主……”文家落单手托腮，做少女状：“况且您那酒会也不是谈剧本儿的地方啊。”
“所以您就约我来这儿谈的？”申羽握着酒杯向前探了探，送上眯眯眼。
文家落换上一副逗小宠物的表情：“你觉得呢？”
目光交接，申羽碰了一下老爷子的酒杯，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春风含笑地喝了下去。
这位各大电影节常客，一直是申羽最想合作的导演之一。
只是以清风傲骨闻名的文家落一直不喜欢内地的投资制作和审查环境，所以更倾向跟日韩那边的熟人合作，尤其是韩国，他有三部作品，都是跟韩国一家公司一本两拍的项目。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过世的文夫人姜秀贞，就是韩国的一个小说作家。
申羽在ME的时候，翻拍过姜作家的一部反映韩国女性生存现状的小说，被扣上女权的帽子，从筹备到上映，都遭到了很多抵制，票房不甚理想，但当时在中韩两国也引发了非常多的讨论。
至于票房亏空，申羽则是按照当时对董事会的承诺，自掏腰包补上。
这也让她跟姜作家结下了深厚的忘年交，顺带着也就跟文家落靠近一步，但是在韩国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她一直没有跟文家落合作成功。
回国之后，为了平衡一下云天作品库中数量可观但是质量参差不齐的商业片儿，她之前投拍了几部不为赚钱的艺术作品，评价都还不错，但一直缺少一部能放到电影节上抢大奖的。
为此在原有了解的基础上，她又对文家落做了更多的功课，除了看老爷子的作品和他提到过的喜欢的书，连他喜欢的导演的作品都看了遍。
其中有些片子和书，她以前都已经看过很多遍，这一次也还一点儿细节都没落下。
以至于冯舒知道之后都忍不住调侃：“早知道你能用功到这个份儿上，当初就叫你妈老虎凳辣椒水大刑伺候着，估计哈佛牛津都不在话下。”
申羽不以为意：“哈佛牛津哪有拍电影有意思。”
有了这些共同语言，再加上之前就有些交情，所以即便姜作家已经过世，她跟老爷子的私交也还算不错。
入秋的时候，她听说对方的新剧本刚写完，正在找投资，于是立刻致电联系，聊了一些电影相关的东西 。
但是因为行程总冲突她无法当面拜访，于是就给过去寄了一张云天庆典的请柬。
可惜酒会上，老爷子并没有来，还跑出去度假关机玩儿失踪。
现在出现，申羽知道这件事儿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文家落的剧本，叫《背后》，讲得是一个自小流落日本的中国骗子男和一个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充满秘密的日本女明星的故事。
“日本我那边儿我已经谈好了，松尾由纪，男演员，就在内地看吧，最好，是长得就像个骗子……”
申羽正喝着酒，听到这句，突然顿了一下，弯起嘴角笑笑：“回头我给您发一点儿照片儿，您看谁像骗子，就选谁。”
“其实我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或者你愿不愿意……”文家落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申羽看了一眼，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寸。
宽大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人咬着烟，双眼轻闭单手撑头坐在吧台上的侧身，咖啡色的纹理发凌乱随意，黑衬衫领口半敞，袖口挽到小臂以上，整个人在烟雾缭绕间，魅惑而颓废，带着强烈的距离感。
这个男人她认识，他叫彭烨。
****************
这是《繁星如你》的一张剧照，是电影中，麻姜第一次在赫尔辛基的酒吧，见到崔珉宇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那是麻姜的一见钟情，只那一眼，少女的心就再没有变过。
从此梦里梦外，都是那张充满故事的脸。
“怎么样？”文家落的问话将她从游离拉回现实。
“不错。”申羽脱口而出。
这句话里，她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在她眼里，彭烨是自己见过的最有灵魂感的演员之一，演什么是什么，那种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能精准无比地进入角色还能帮她找感觉的业务能力，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落于人后的挫败感。
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连父亲都忍不住打击道。
“申申，彭烨在演戏上，是典型的老天赏饭吃，你要是跟他比，那就是为难自己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有了做幕后的念头，再加上之后彭烨和郑亭飞的示好，她便求着爸爸，拿到了留学的准许，去学那些在她心里，可以超过彭烨的技能。
顺便躲过那场三角恋，带来的一切麻烦。
那一年，她十九岁，自信又自卑，理智又任性。
“现在上面对演员管控的非常严，就算他答应了，他的三年前科，也可能会成为审查的障碍。”
明白文家落的意思，申羽直抒胸臆。
文家落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了一些：“中国有很多演员，但是能在天赋和敬业两方面都能做到无可挑剔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就不用提，能在国际上拿得出手的了，你不也是因为市面上可用的太少，才会去找话剧演员，来演《十六夜》的么？”
“可他杀过人，这不是小事。”
说这话的时候，申羽都能听见自己声音的颤抖，可是她还是要对所有可能参与这部电影的人负责任。
从制片人的角度来看，不管是什么原因，用彭烨这样的前科演员做主角，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不过，老导演似乎不以为意，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如果到时候因为他上不了，我个人两倍赔给你制作费，你连重拍都不需要。”
申羽了然，想起厉航说过的一句话：搞艺术的，都没什么底线。
“您说得倒没错，不过……”稍作犹豫，她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他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前段时间还撞伤了肋骨……”
“我来说服他吧……”文家落笑笑：“要是隋倾城知道他给你投了钱你还敢用他的外甥干活儿，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
导演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推脱，只是本就不是因为不好交代，所以对方的大包大揽并没有让申羽多欣慰。
文家落折磨演员是圈内出了名儿的，老爷子曾经仅仅为了一个几秒钟的镜头让演员在一个房间里整整饿了两天，除了水什么都不让进。
《背后》的剧本也有一些关于男主颓废生活的描写，申羽很担心彭烨到时候会吃不消。
而之后事实也证明，这部戏确实让彭烨和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正事商议完，文家落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远处舞台上正在表演的乐队，猛地回过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听说，你歌儿唱得不错……”
申羽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吸了吸鼻子。
“为个剧本就差卖身了……”见她上来，桑卓嗔怪着，把吉他递了过去：“”第一次看到金主这么坚定地追着导演跑的。”
申羽接过来：“以后也追你。”
桑卓夸张地撇撇嘴，拍了一下她白T恤外的半截花臂，转身下了台。
申羽冲身后的乐队做了暂停的手势，随后坐在椅子上，调了调吉他弦，望了眼远处吧台边的文家落，最后低着眉头，迟疑了一下，选了一首韩文歌。
李文世的《旧爱》。
申羽看过很多年前姜秀贞的一个采访，说印象最深的两个人遇到的那一年，首尔的大街小巷都在放李文世的歌儿，结婚之后文家落还经常陪她去看李文世的演唱会。
后来姜秀贞去世，文家落就将这首《旧爱》放进了他以自己和夫人为原型写的电影《爱你》里。
在正片结束之后，伴随着这首舒缓有点儿哀伤的旋律，一张张导演与夫人的照片儿被放出来，感动过不少观众。
现在选这首，也算是对导演的一种讨好了。
************************
听完她的歌，文家落并没有逗留太久，就先回酒店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如果我说服彭烨，你可不准反悔哦……”
申羽浅笑，双手合十，无比虔诚：“您二位决定就好。”
文家落隔空点了点她，满意地上了车。
看着车子远去，申羽深吸了口气。
圣诞夜的街景美得像个童话，到处都是彩灯圣诞树、扮成圣诞老人的店员和路人、相携走过去的甜蜜情侣、三三两两的同学朋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幸福地庆祝着这个免费进口的节日。
陪了一晚上的笑，看到温馨的场景，申羽莫名想哭，下意识地伸手掏出手机，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号码，却在按下去的一刻，犹豫了。
拇指悬“彭烨”两个字的垂直上方，怎么都落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刚刚翻涌的情绪，她抬起眼睛望向星空，夺眶欲出眼泪倒流回心里，留下一片干巴巴的苦涩。
与十二年前，上飞机那一刻的心情，完全一致。
十九岁的时候她觉得什么都比爱情重要，名誉，胜负欲，平坦顺遂的人生，可当她真的照着这个观点去执行人生选择的时候才发现，命运永远都在开玩笑。
所以这一次，她不再逃避。
不再逃避舆论，也不再逃避那个男人，以及他会带给自己的一切。
收敛情绪，她借着酒意，让阿龙开车，带自己去了郊区的疗养院，见那个两个月前就该见但是一直没有时间见的故人。
车子开出没有多远，她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低头拿出，发现是金智浩的号码，看着随震动闪烁的数字，她咽了下喉咙，按下了挂断键，继续闭目养神。
从这一刻起，她谁的电话都不想接，尤其，是金智浩的。
活了三十年，申羽经历过很多痛苦难过的事情，可是真正让她崩溃的，只有失去孩子那一次，因为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心目中，那个温暖善良的金智浩。
在ME爆出丑闻之前，她一次架都没有吵过，七八年的时间，是她活到现在为止，最开心的时光。
当年没有跟彭烨再近一步，她有过难过，但是并没有后悔，而金智浩的出现，又将那一点点难过，彻底治愈。
异国他乡，十八岁的金智浩，阳光灿烂，跟她一样四国语言说得溜，滑板篮球攀岩蹦极样样玩得转，成绩也优秀得让人交口称赞，在学校里追求者无数，天生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此耀眼，让申羽忍不住地想要归为己有。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她马上要开始的狩猎，其实双向的。
一次结伴攀岩之后，两人立于山顶，男孩儿站在她面前，操着流利如母语的中文，春风含笑：“我们，做合伙人吧。”
“好啊。”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男孩儿笑得放肆可爱并友好地伸出手：“合作愉快，合伙人小姐。”
申羽附和上去，歪着头，笑意淡然：“合作愉快，合伙人弟弟。”
“为什么不是先生？”
“因为弟弟更亲切。”
“那我应该叫你姐姐么？”
“给你推下去哦。”
“谋杀合伙人犯法吧？”
“谋杀谁都犯法。”
“那接吻呢？”
“这个可以……”
申羽说完，就抓着他的装备背带儿，直截了当地亲了上去，大大方方地献出了自己戏外的人生初吻，并且在《繁星如你》下映之后，同意金智浩对外公布。
这既是他们彼此的需要，也是云天和ME的需要。
毕竟在东亚，一定背景的联姻和类联姻，是会给双方锦上添花的。
在学校的几年，两个人相处得非常愉快，爱好相同，处事方式相同，连饮食习惯都完全一致，又是俊男美女，少爷千金，羡煞一众同学群众，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些照片被传到网上。
中韩两国媒体也会非常配合地给出版面，甚至还用家世背景个人实力等方方面面对两个人的感情前景的作了分析，一致认为如果不出现意外，他们走到结婚是必然的。
两个人也确实不负众望，在毕业之后，牵着手走上了红毯。
即便申羽知道，金智浩一定不会放过间接害死母亲的私生女姐姐，她要面对的，也可能是很艰难的路程，对此她只给了金智浩一个约束。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但是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从小到大，不管是艺术作品还是听到的真实事例都让她明白，豪门争斗，是一定会有很多牺牲品的，虽然事实上，ME并没有外面所传的那么豪，只不过是作为偶像梦工厂， 在营销上下了很多功夫而已。
“成交。”
申羽遇到过很多演技精湛的人，不管是演戏还是台下，或许是她年纪太小，经验不足，有时候她很难分清他们的所言虚实。
这其中，就包括金智浩。
他们的婚礼很盛大，众星云集，汇聚了韩国和中国的一大半台前幕后，她的婚纱鞋子和项链，甚至连捧花，都是金智浩亲手设计的。
过于幸福的开端，总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人总会忘记，过于祥和的气氛，也可能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将近五年的婚姻生活，他们携手并肩，把ME的娱乐和之后成立的电影制作做得风生水起，她也再没有去在意被自己放置在时间角落的人和事。
那场将彭烨踢进万丈深渊的灾难发生的时候，她的电影大卖，三倍回报，彭烨躺在ICU里在生死之间徘徊的那些日子，她跟金智浩犒赏剧组在希腊度假，之后郑亭阳的死，彭烨坐牢，她也都是从范辉那篇报道里才知道来龙去脉的……
那几年，她将自己跟彭烨摘得一清二楚，泾渭分明，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繁星如你》的少校和麻姜。
唯有思绪游离的某一刻，她会想起淼淼，那个在赫尔辛基郊外，拉着她的衣角求着她救下正在被酒鬼丈夫家暴的刘嘉母子的小姑娘。
但也仅限于偶尔，她甚至从来没有去过往魂山，倒也不是刻意，只是想不起来
所以当坐在病床上，听金智浩向她坦诚程远和郑亭阳的关系，说出一切的时候，她才会彻底崩溃， 兜兜转转，她还是没能逃不掉当年的一切，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期待，在那一刻全线崩塌，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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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汉江边的黑色宾利里，被挂断电话的人满眼失落，空荡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而车厢外的不远处，却是人潮熙攘，烟花绚 烂。
没有了韩相仁， 金智浩就再也没有了可联系申羽的借口。
过往的一幕一幕涌入脑海，甜蜜的痛苦的，交错浮现，情绪涌至顶点，他一把拍在了方向盘上，由此发出的汽笛声尖利刺耳，却并没有惊扰到原处欢闹的人群，只是渐行渐弱，最终消失于茫茫夜空。
Davis来华之后，申羽这两个月一直在跟包括他在内的《国家在上》的几个幕后在协调讨论前期筹拍，脑子里基本没有别的事情。
眼看着元旦就要开机，她也终于闲了下来，于是就被米嘉拉去了酒吧，到了便看见桑卓跟乐队在舞台上唱歌，并且还被告诉有一个神秘嘉宾。
“来了，慢慢聊啊……”
听米嘉提到那个名字，申羽递到唇边的酒杯霎时停住，与此同时一个穿着黑色立领运动服戴着白色鸭舌帽的男人从楼梯上走下来。
身形颀长，腰杆挺直，整个人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的稳健有型。
看着这位年近七十岁却一根白发都没有的老者，申羽很快反应过来，故意笑得意味声长了些：“文导，好久不见呐……”
说着便给酒保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又拿上来一个杯子，并且给杯子里倒了酒。
文家落走过来，也眉开眼笑，学着她的语气：“是的呀，好久不见呢，小申总……”
“我还以为云天酒会上就能见到您呢，您也没给我机会呀……”申羽眼神狡黠，把其中倒了酒的杯子给了过去。
文家落笑盈盈地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我这不是来给你赔罪来么？”
“这您可太抬举我了，我哪敢怪您啊？”
“那你刚才还阴阳怪气儿的？” 文家落正了正帽子，坐到了她身边。
“我都不敢怪罪，您连抱怨都不让，也太霸道了吧……”申羽故作娇嗔，又给老爷子倒了一杯酒：“我这可都求着从您要剧本儿了，您可不能这么对我的。”
“哎呦，那我可不敢当，小申总可是我们做文艺片的求之不得的小财主……”文家落单手托腮，做少女状：“况且您那酒会也不是谈剧本儿的地方啊。”
“所以您就约我来这儿谈的？”申羽握着酒杯向前探了探，送上眯眯眼。
文家落换上一副逗小宠物的表情：“你觉得呢？”
目光交接，申羽碰了一下老爷子的酒杯，看着老爷子的眼睛，春风含笑地喝了下去。
这位各大电影节常客，一直是申羽最想合作的导演之一。
只是以清风傲骨闻名的文家落一直不喜欢内地的投资制作和审查环境，所以更倾向跟日韩那边的熟人合作，尤其是韩国，他有三部作品，都是跟韩国一家公司一本两拍的项目。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过世的文夫人姜秀贞，就是韩国的一个小说作家。
申羽在ME的时候，翻拍过姜作家的一部反映韩国女性生存现状的小说，被扣上女权的帽子，从筹备到上映，都遭到了很多抵制，票房不甚理想，但当时在中韩两国也引发了非常多的讨论。
至于票房亏空，申羽则是按照当时对董事会的承诺，自掏腰包补上。
这也让她跟姜作家结下了深厚的忘年交，顺带着也就跟文家落靠近一步，但是在韩国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她一直没有跟文家落合作成功。
回国之后，为了平衡一下云天作品库中数量可观但是质量参差不齐的商业片儿，她之前投拍了几部不为赚钱的艺术作品，评价都还不错，但一直缺少一部能放到电影节上抢大奖的。
为此在原有了解的基础上，她又对文家落做了更多的功课，除了看老爷子的作品和他提到过的喜欢的书，连他喜欢的导演的作品都看了遍。
其中有些片子和书，她以前都已经看过很多遍，这一次也还一点儿细节都没落下。
以至于冯舒知道之后都忍不住调侃：“早知道你能用功到这个份儿上，当初就叫你妈老虎凳辣椒水大刑伺候着，估计哈佛牛津都不在话下。”
申羽不以为意：“哈佛牛津哪有拍电影有意思。”
有了这些共同语言，再加上之前就有些交情，所以即便姜作家已经过世，她跟老爷子的私交也还算不错。
入秋的时候，她听说对方的新剧本刚写完，正在找投资，于是立刻致电联系，聊了一些电影相关的东西 。
但是因为行程总冲突她无法当面拜访，于是就给过去寄了一张云天庆典的请柬。
可惜酒会上，老爷子并没有来，还跑出去度假关机玩儿失踪。
现在出现，申羽知道这件事儿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文家落的剧本，叫《背后》，讲得是一个自小流落日本的中国骗子男和一个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充满秘密的日本女明星的故事。
“日本我那边儿我已经谈好了，松尾由纪，男演员，就在内地看吧，最好，是长得就像个骗子……”
申羽正喝着酒，听到这句，突然顿了一下，弯起嘴角笑笑：“回头我给您发一点儿照片儿，您看谁像骗子，就选谁。”
“其实我倒是有个人选，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或者你愿不愿意……”文家落说着，拿出手机，点开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申羽看了一眼，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寸。
宽大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男人咬着烟，双眼轻闭单手撑头坐在吧台上的侧身，咖啡色的纹理发凌乱随意，黑衬衫领口半敞，袖口挽到小臂以上，整个人在烟雾缭绕间，魅惑而颓废，带着强烈的距离感。
这个男人她认识，他叫彭烨。
****************
这是《繁星如你》的一张剧照，是电影中，麻姜第一次在赫尔辛基的酒吧，见到崔珉宇时，他就是这个样子。
那是麻姜的一见钟情，只那一眼，少女的心就再没有变过。
从此梦里梦外，都是那张充满故事的脸。
“怎么样？”文家落的问话将她从游离拉回现实。
“不错。”申羽脱口而出。
这句话里，她没有任何其他情绪。
在她眼里，彭烨是自己见过的最有灵魂感的演员之一，演什么是什么，那种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就能精准无比地进入角色还能帮她找感觉的业务能力，让她生平第一次有了落于人后的挫败感。
电影拍到一半的时候，连父亲都忍不住打击道。
“申申，彭烨在演戏上，是典型的老天赏饭吃，你要是跟他比，那就是为难自己了。”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有了做幕后的念头，再加上之后彭烨和郑亭飞的示好，她便求着爸爸，拿到了留学的准许，去学那些在她心里，可以超过彭烨的技能。
顺便躲过那场三角恋，带来的一切麻烦。
那一年，她十九岁，自信又自卑，理智又任性。
“现在上面对演员管控的非常严，就算他答应了，他的三年前科，也可能会成为审查的障碍。”
明白文家落的意思，申羽直抒胸臆。
文家落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了一些：“中国有很多演员，但是能在天赋和敬业两方面都能做到无可挑剔的，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就不用提，能在国际上拿得出手的了，你不也是因为市面上可用的太少，才会去找话剧演员，来演《十六夜》的么？”
“可他杀过人，这不是小事。”
说这话的时候，申羽都能听见自己声音的颤抖，可是她还是要对所有可能参与这部电影的人负责任。
从制片人的角度来看，不管是什么原因，用彭烨这样的前科演员做主角，是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不过，老导演似乎不以为意，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如果到时候因为他上不了，我个人两倍赔给你制作费，你连重拍都不需要。”
申羽了然，想起厉航说过的一句话：搞艺术的，都没什么底线。
“您说得倒没错，不过……”稍作犹豫，她亮出最后一张底牌：“他身体好像一直不太好，前段时间还撞伤了肋骨……”
“我来说服他吧……”文家落笑笑：“要是隋倾城知道他给你投了钱你还敢用他的外甥干活儿，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好了。”
导演话已至此，她也不好再推脱，只是本就不是因为不好交代，所以对方的大包大揽并没有让申羽多欣慰。
文家落折磨演员是圈内出了名儿的，老爷子曾经仅仅为了一个几秒钟的镜头让演员在一个房间里整整饿了两天，除了水什么都不让进。
《背后》的剧本也有一些关于男主颓废生活的描写，申羽很担心彭烨到时候会吃不消。
而之后事实也证明，这部戏确实让彭烨和她，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正事商议完，文家落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远处舞台上正在表演的乐队，猛地回过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儿：“听说，你歌儿唱得不错……”
申羽愣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吸了吸鼻子。
“为个剧本就差卖身了……”见她上来，桑卓嗔怪着，把吉他递了过去：“”第一次看到金主这么坚定地追着导演跑的。”
申羽接过来：“以后也追你。”
桑卓夸张地撇撇嘴，拍了一下她白T恤外的半截花臂，转身下了台。
申羽冲身后的乐队做了暂停的手势，随后坐在椅子上，调了调吉他弦，望了眼远处吧台边的文家落，最后低着眉头，迟疑了一下，选了一首韩文歌。
李文世的《旧爱》。
申羽看过很多年前姜秀贞的一个采访，说印象最深的两个人遇到的那一年，首尔的大街小巷都在放李文世的歌儿，结婚之后文家落还经常陪她去看李文世的演唱会。
后来姜秀贞去世，文家落就将这首《旧爱》放进了他以自己和夫人为原型写的电影《爱你》里。
在正片结束之后，伴随着这首舒缓有点儿哀伤的旋律，一张张导演与夫人的照片儿被放出来，感动过不少观众。
现在选这首，也算是对导演的一种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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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她的歌，文家落并没有逗留太久，就先回酒店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如果我说服彭烨，你可不准反悔哦……”
申羽浅笑，双手合十，无比虔诚：“您二位决定就好。”
文家落隔空点了点她，满意地上了车。
看着车子远去，申羽深吸了口气。
圣诞夜的街景美得像个童话，到处都是彩灯圣诞树、扮成圣诞老人的店员和路人、相携走过去的甜蜜情侣、三三两两的同学朋友，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幸福地庆祝着这个免费进口的节日。
陪了一晚上的笑，看到温馨的场景，申羽莫名想哭，下意识地伸手掏出手机，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号码，却在按下去的一刻，犹豫了。
拇指悬“彭烨”两个字的垂直上方，怎么都落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刚刚翻涌的情绪，她抬起眼睛望向星空，夺眶欲出眼泪倒流回心里，留下一片干巴巴的苦涩。
与十二年前，上飞机那一刻的心情，完全一致。
十九岁的时候她觉得什么都比爱情重要，名誉，胜负欲，平坦顺遂的人生，可当她真的照着这个观点去执行人生选择的时候才发现，命运永远都在开玩笑。
所以这一次，她不再逃避。
不再逃避舆论，也不再逃避那个男人，以及他会带给自己的一切。
收敛情绪，她借着酒意，让阿龙开车，带自己去了郊区的疗养院，见那个两个月前就该见但是一直没有时间见的故人。
车子开出没有多远，她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低头拿出，发现是金智浩的号码，看着随震动闪烁的数字，她咽了下喉咙，按下了挂断键，继续闭目养神。
从这一刻起，她谁的电话都不想接，尤其，是金智浩的。
活了三十年，申羽经历过很多痛苦难过的事情，可是真正让她崩溃的，只有失去孩子那一次，因为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心目中，那个温暖善良的金智浩。
在ME爆出丑闻之前，她一次架都没有吵过，七八年的时间，是她活到现在为止，最开心的时光。
当年没有跟彭烨再近一步，她有过难过，但是并没有后悔，而金智浩的出现，又将那一点点难过，彻底治愈。
异国他乡，十八岁的金智浩，阳光灿烂，跟她一样四国语言说得溜，滑板篮球攀岩蹦极样样玩得转，成绩也优秀得让人交口称赞，在学校里追求者无数，天生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此耀眼，让申羽忍不住地想要归为己有。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她马上要开始的狩猎，其实双向的。
一次结伴攀岩之后，两人立于山顶，男孩儿站在她面前，操着流利如母语的中文，春风含笑：“我们，做合伙人吧。”
“好啊。”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让男孩儿笑得放肆可爱并友好地伸出手：“合作愉快，合伙人小姐。”
申羽附和上去，歪着头，笑意淡然：“合作愉快，合伙人弟弟。”
“为什么不是先生？”
“因为弟弟更亲切。”
“那我应该叫你姐姐么？”
“给你推下去哦。”
“谋杀合伙人犯法吧？”
“谋杀谁都犯法。”
“那接吻呢？”
“这个可以……”
申羽说完，就抓着他的装备背带儿，直截了当地亲了上去，大大方方地献出了自己戏外的人生初吻，并且在《繁星如你》下映之后，同意金智浩对外公布。
这既是他们彼此的需要，也是云天和ME的需要。
毕竟在东亚，一定背景的联姻和类联姻，是会给双方锦上添花的。
在学校的几年，两个人相处得非常愉快，爱好相同，处事方式相同，连饮食习惯都完全一致，又是俊男美女，少爷千金，羡煞一众同学群众，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些照片被传到网上。
中韩两国媒体也会非常配合地给出版面，甚至还用家世背景个人实力等方方面面对两个人的感情前景的作了分析，一致认为如果不出现意外，他们走到结婚是必然的。
两个人也确实不负众望，在毕业之后，牵着手走上了红毯。
即便申羽知道，金智浩一定不会放过间接害死母亲的私生女姐姐，她要面对的，也可能是很艰难的路程，对此她只给了金智浩一个约束。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但是不要伤害无辜的人。”
从小到大，不管是艺术作品还是听到的真实事例都让她明白，豪门争斗，是一定会有很多牺牲品的，虽然事实上，ME并没有外面所传的那么豪，只不过是作为偶像梦工厂， 在营销上下了很多功夫而已。
“成交。”
申羽遇到过很多演技精湛的人，不管是演戏还是台下，或许是她年纪太小，经验不足，有时候她很难分清他们的所言虚实。
这其中，就包括金智浩。
他们的婚礼很盛大，众星云集，汇聚了韩国和中国的一大半台前幕后，她的婚纱鞋子和项链，甚至连捧花，都是金智浩亲手设计的。
过于幸福的开端，总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人总会忘记，过于祥和的气氛，也可能是暴风雨到来的前兆。
将近五年的婚姻生活，他们携手并肩，把ME的娱乐和之后成立的电影制作做得风生水起，她也再没有去在意被自己放置在时间角落的人和事。
那场将彭烨踢进万丈深渊的灾难发生的时候，她的电影大卖，三倍回报，彭烨躺在ICU里在生死之间徘徊的那些日子，她跟金智浩犒赏剧组在希腊度假，之后郑亭阳的死，彭烨坐牢，她也都是从范辉那篇报道里才知道来龙去脉的……
那几年，她将自己跟彭烨摘得一清二楚，泾渭分明，唯一的联系，就只剩下《繁星如你》的少校和麻姜。
唯有思绪游离的某一刻，她会想起淼淼，那个在赫尔辛基郊外，拉着她的衣角求着她救下正在被酒鬼丈夫家暴的刘嘉母子的小姑娘。
但也仅限于偶尔，她甚至从来没有去过往魂山，倒也不是刻意，只是想不起来
所以当坐在病床上，听金智浩向她坦诚程远和郑亭阳的关系，说出一切的时候，她才会彻底崩溃， 兜兜转转，她还是没能逃不掉当年的一切，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期待，在那一刻全线崩塌，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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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头，汉江边的黑色宾利里，被挂断电话的人满眼失落，空荡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而车厢外的不远处，却是人潮熙攘，烟花绚 烂。
没有了韩相仁， 金智浩就再也没有了可联系申羽的借口。
过往的一幕一幕涌入脑海，甜蜜的痛苦的，交错浮现，情绪涌至顶点，他一把拍在了方向盘上，由此发出的汽笛声尖利刺耳，却并没有惊扰到原处欢闹的人群，只是渐行渐弱，最终消失于茫茫夜空。
作者有话说：
如有任何错误…烦请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