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元初
  黄帝巡游至东海,遇之,此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
  
  ----白泽·白泽精怪图
  
  来到巴丹吉林沙漠之前,吕诘从不知道原来干燥的沙漠地带竟然还会下雪,坐在骆驼身上一路好奇地看着雪景,引路的中年藏族导游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话告诉他:“我们这里不仅冬天会下雪,沙漠里还有海子,不过这雪存不住,一会儿太阳升起来,雪就化了。”说罢搓了搓手,冬日沙漠里清晨呼出的气,就像一缕缕白烟。
  
  “一会儿就化了吗?……”吕诘喃喃自语,看着挂在骆驼一侧的包裹沉默。
  
  “小伙子,你去苏敏吉林是为了拜佛吗?”中年导游对这个腿长且面孔端正的汉人男子有些好奇,眼看就快到汉族新年了,即便现在旅行很多人也不愿意这么跋山涉水,深入沙漠,只是为了朝圣去拜一座庙,除非本身就有虔诚信仰,才会不远万里来到这里。
  
  “不是……我……同事的家在这里,我过来给她家捎个信。”吕诘回答,说这句话时他脖颈的项链好像又被拉紧,项链下坠着一个小小的正方体,看上去既像金属又好似木质,在阳光下甚至有种玉石的光泽。
  
  “那你同事不得了啊,是考出去的吧?做什么工作的?”这倒惹来中年导游更多好奇,毕竟地处边远,苏敏吉林那边几乎都以放牧为生,虽然偏安一隅,却也逍遥自在,只是能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让人羡慕。
  
  “是考过去的……是警察。”吕诘回答,没有注意中年导游的惊叹,始终看着面前的包裹出神。
  
  中年导游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也没有多问,而是去招呼本就不多的几名游客。傍晚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苏敏吉林,那里有一座白墙金顶的庙宇,吕诘前二十多年是不信命、不礼佛、不敬鬼神的,但发生了那种事之后他也有了些许的敬畏,却并未随其他游客进入参观,而是在庙宇外双手合十,闭着眼在心里拜了拜,便背上包、拿起包裹离开了游览的人群。
  
  庙宇前便有一片澄澈的海子,吕诘却无心欣赏,他走向不远处的一户牧民人家,敲响了面前显得尤为简陋的木门。
  
  不一会儿,有个一个老年藏族女性过来开门,常年风沙与日晒在她脸上留下深深的沟壑,看到是陌生面孔,她下意识询问:“小伙子,你要住店吗?我家这儿只能吃饭。”
  
  “大娘,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报丧的,我把达瓦带回来了……”对面的藏族女性闻言,捂住嘴望着吕诘手中的包裹,眼底却汇聚出最小的一汪湖泊,眼泪落在沙地上,霎时便消失无踪。
  
  藏族女性冲过来夺过包裹打开,里面是一只小小的骨灰盒,骨灰盒上面摆着一张黑白遗照,那名叫达瓦的女性身着警服,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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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吕诘便在达瓦家住下,傍晚时达瓦的父亲回到家,和达瓦的母亲不同,达瓦的父亲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这里虽然地处偏远,还是有村庄和电话的,在吕诘到访之前,公安局的领导已经用电话先行通知了达瓦的家人,自己只是完成最终的报丧……
  
  晚饭在一片沉默中度过,吕诘本就是不多话的人,达瓦的双亲想问什么,几次都欲言又止,每每看到他们那种想问却又怕问多了细节更加难过的神情,都让吕诘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只是他每每想要说出真相,声带却像是被贴上了封条,甚至咽下食物时都会隐隐作痛。
  
  “吕诘,你去报丧,应该知道除了不能告知达瓦的家人她是被妖怪杀死之外,也不能告诉他们那只妖怪原本的目标是你。”吕诘回忆自己出发前哥哥吕谒对自己叮嘱的话,那时自己只是埋头收拾行李,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因为低着头,自然也不知道哥哥拿了一张符纸,写写画画之后便融进了自己的水杯里。待到自己一无所觉地喝下那杯水,为时已晚。
  
  “达瓦因公殉职,你负责将她的骨灰带回故土,你只能说这么多。”吕谒望着他的眼睛完成了禁制,吕诘知道自己的哥哥是为了自己好,但达瓦的死总归是自己的责任,自己却连向达瓦父母忏悔的机会也被剥夺,吕诘知道哥哥是为自己好,达瓦家地处偏远,如果家里人被悲伤驱使,很可能对自己不利,只不过……他现在什么也不能为两位老人做,哪怕只是迎接他们的愤怒也不行……
  
  吃完饭,老两口接收了吕诘带回来的遗物,其中有一只鸡血藤镯,吕诘记得自己与达瓦第一天成为拍档时,对方就炫耀着这只鸡血藤镯,还说是离开家乡时母亲为她做的,看着那只藤镯,吕诘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写下了:对不起,达瓦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之后将笔记本递给老两口,两人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又将笔记本递回来。
  
  “我们俩的汉语还是达瓦教的,但汉字实在太难了,我们俩都只会说,不会写……”老父亲代表妻子回答。
  
  吕诘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一时之间错愕,想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小捆现金,这是他现在全部的积蓄,他一边将钱塞进两人手里,一边说:“这是达瓦留给你们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会抓住凶手的……”他紧握着两位老人的双手,想要流泪,眼睛却是干涸,他始终体会不到……那种珍重到会让人泪流的感情,即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能感受到,但共情不到……
  
  “我们的小达瓦只是回到月亮上去了,月明时……她还会在月亮上看着我们的……”达瓦的母亲听到吕诘的话,也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对方。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无言。
  
  入夜,吕诘本想回到旅行团,住在导游安排的住所,但两位老人恳切邀请吕诘留下了,实在盛情难却,吕诘便留下来,好在旅行团也住在不远处的另一户牧民家中,明天清晨自己便可随导游一行人离开。
  
  月光行至中天,吕诘还是睡不着,穿上衣服准备出去走走,刚走到屋前的海子前,忽然听见不远处导游在喊:“有妖怪!有妖怪!妖怪抢了骆驼跑了!!!”吕诘赶忙向着声音的方向奔去,却见被推倒在地指着远处消失在沙丘之间的两匹骆驼,吕诘冲过来刚准备骑上一匹去追,一个男子却突然从骆驼厩的阴影中出现,拉着缰绳阻止了吕诘的动作:“在沙漠里没有导游,要是迷失了方向你就只有一死!”吕诘诧异于对方大晚上还戴着墨镜,只见男子见阻拦有效,便不再管吕诘,而是转身过去帮助倒在地上的导游,没想到从远处看导游只是倒在地上,走近才发现导游竟然一条腿完全陷在沙地中,吕诘见状立刻从骆驼背上下来帮忙,好在并不是流沙,两人很快便将导游从沙土中拉了出来。
  
  导游此时情绪有些崩溃,一脸惊惧地拉着吕诘不断重复:“他们真的是妖怪!一男一女都只长了一只眼睛!对了,他们还抱了一条鱼!那条鱼也只长了一只眼睛!!!他们俩一开始想问我买骆驼,我说骆驼不卖,他们就明抢……头上包的布落下来,头上只有一只眼睛!一只眼睛!!!”导游此时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戴墨镜的男子上前安慰,还不慎被导游紧张挥动的手打了一下,墨镜掉在地上,吕诘才发现,对方眼睛瞳孔反光极其诡异,就像是洒满星辉的夜空一般。
  
  对方也看出吕诘对他的怀疑,非常镇定的表示:“我可不是什么妖怪,我原本的眼球受到重创,因此换了电子眼。”说罢,捡起墨镜戴上,继续安慰状若疯癫的导游,吕诘解下自己的项链,将坠子贴在男子手腕上,男子诧异地盯着他,什么都没发生,于是吕诘收回了项链,什么也没解释,也去帮忙安抚导游。
  
  不过吕诘天性不善言辞,自己的安慰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墨镜男子轻声安抚,同时表示导游一定是月色昏暗所以看错了样貌,那两个人应该只是在月色中戴了偷窥,反光看上去像是一个硕大的眼球,导游还在怀疑,男子就一遍一遍地轻声安抚,总算是安抚了导游。旅行团其他人也来围观,纷纷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吕诘不想事情闹大,拿出警官证告知众人刚才有匪徒抢走了两匹骆驼,附近的牧民也有被吵醒的,过来问询,吕诘也以这套说辞回复众人,待到导游完全冷静被同团的游客搀扶着回去休息,围观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墨镜男子以及不远处等待他的达瓦父母,冲他们点头表示自己没事,之后又示意他们自己还要留下来问询一下,两位老人便先回家了。
  
  吕诘思量一下,还是决心发问:“你就在骆驼厩附近,你是否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确实是一男一女,而且确实只有一只眼睛。”男子见人群散去也就没有再藏着掖着。
  
  “为什么不阻拦。”
  
  “虽然我承受力比较高,不过还是一介凡人,对方只有一只眼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并不想招惹,毕竟我可不想为了两匹骆驼丢了性命。”
  
  男子回答的直截了当,吕诘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一时半刻又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
  
  “如果你想问我比导游多什么线索,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听见那一男一女在抢走骆驼之前的对话,他们说要去西安。”
  
  “长安?为什么?”吕诘疑惑发问,男子摇摇头回答:“我也不清楚,好像是襁褓里裹着的那条鱼有什么问题,所以要去西安求医。”
  
  男子的回答不仅没有让吕诘的疑惑减轻,反而让吕诘心中平添更多迷惑。
  
  看到吕诘还在思考,男子有些不耐烦,问道:“警官,我也受到了惊吓,不能因为我的表现没有导游那么极端,你就把我当犯人审问吧?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面对对方突然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吕诘想了想,还是回答:“我还想问两个问题。”
  
  “你问吧,问完也让我回去休息,谢谢!”男子将“谢谢”压得很重,吕诘并未被他激怒,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就想看到自己被激怒,吕诘只是直白的问出最后两个问题:“请问你来到苏敏吉林是为了什么?能否请你留下自己的身份证信息,让我登记一下以便于之后侦破案件寻找证人?”
  
  男子沉默一下,掏出钱夹,抽出身份证,同时回答了吕诘的第一个问题:“我来这儿还愿。”
  
  吕诘听到答案,虽然觉得诡异,也并未反驳,而是借着荒漠中的月光记录下上面的姓名与身份证号。
  
  记录下身份证信息之后,吕诘又将身份证还给了对方,男子拿回身份证便转身回民宿休息。留下吕诘一个人并未直接回到达瓦父母的家中,而是走到映照着月华的海子边缘,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隔了好一会儿才接通,他似乎已经睡下,接听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鼻音和倦意“喂”了一声。
  
  “哥,是我,吕诘。”
  
  “见到达瓦的父母了吗?写字也没成功吗?”吕谒的声音始终懒洋洋的,吕诘这才惊觉对方并不是不知道自己会换成写字的方式告知两位老人原委,只是听吕谒的语气,哪怕两位老人认识汉字……自己写出去的内容也会因为术法而被偷梁换柱。
  
  吕诘苦笑一声,不知道该感慨自家大哥太过了解自己,还是哀叹自己依旧脱不开亲哥哥的测度。
  
  “我已经答应他们一定会找出杀死达瓦的凶手……你说的考试我之后会去参加……打电话是在这里看到有没见过的妖怪……”吕诘不太擅长说谎,还在斟酌用词。
  
  “你想追捕什么妖怪?”尴尬的是谎话还没出口便被识破……
  
  “出没在沙漠之中……独眼的,一种鱼。”吕诘斟酌措辞,未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又东南三百里,曰女烝之山,其上无草木,石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鬲水,其中多薄鱼,其状如鳣鱼而一目,其音如欧,见则天下大旱。你说的那种鱼就是薄鱼,这种鱼原本栖息在鸭绿江附近,但是由于引发旱灾的属性被强制更换栖息地,巴丹吉林沙漠应该也是他们现在的栖息地之一。你最好研读一下《术士入门实用手册》,里面除了总局在各地的据点之外,还记录了一部分常见精怪的图鉴,想参加考试就要先研读手册内容。”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一下,那……大哥我晚点回日照。”
  
  “正好,我最近要出海,可能要年后才回来,你要是回家就先自己过年,到时候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
  
  吕诘已经习惯了每年哥哥时不时出海,两人心照不宣地挂断电话,吕诘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自语:“西安吗?……”之后借着大漠孤月翻开西安分局据点分布图,微微诧异:“内城之内竟然没有据点吗?”他又好奇地看了一眼内封里的作者,山东部分编撰修改竟然还有自己的哥哥吕谒,而在最后一行,职务是特别校对,在名字下面还加了三个着重号:乔雪辰。
  
  

作者有话说:

这本准备先写一写,我太喜欢写背景和内容展示,好像几十万字都没展开剧情
所以这本比较慢吧,算是玄幻练手?
总之先连载着看吧
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