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身影
  徐赟深平复好情绪后,发现袁幸的胳膊还被自己捏在手心。

  他们站在门前,推开门就可以瞭望到操场绿茵茵的草皮,现在是晚上六点三十五分,七点二十晚自习开始,他们其实都没想好剩下的时间该如何再交谈。

  最后还是徐赟深打破了寂静。

  “我晚上经常去校外一家饭馆,要不要一起去。”

  袁幸这个时候没什么食欲,他很想甩开徐赟深,自己静一静。可是对方态度肉眼可见是带有命令式的坚持,而袁幸在目前还没有能抗衡的能力。

  两人于是来到那家小馆子,里面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无一例外都在埋头翻书。在他们这所重高,大多数人晚上都是买点外带的便当或面包快速回到教室边吃边自习。悠然自得找到饭店还坐下来吃饭的,除了徐赟深还真没几个人。

  袁幸被带进角落,窝在里侧的沙发软座上,徐赟深从校服口袋掏出会员卡,问:“你想吃什么?”

  而他询问的对象只是摇摇头,依旧保持沉默。

  徐赟深只好自己走去收银台,不一会儿端回来一只盘子,上面坐着两杯冰淇淋和两个金枪鱼三明治。见袁幸仍然只是干坐着,徐赟深自知理亏,只是将属于他的一份拿到眼前,另一份推给对面。

  “我不吃冰淇淋。”

  袁幸将自己的那杯推了回去。

  他曾经是爱吃冰淇淋的,只是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到表姑家的日子。冰淇淋在某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成为他的心头刺。

  年幼寄人篱下的他,多少能生出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姑父总是很温和,在家的日子常常笑盈盈;而表姑却一直冷脸,对袁幸冷脸,对姑父冷脸,偶尔笑一笑,也是自己落寞看着电视里的喜剧,跟着背景音做出反应。

  袁幸曾是个对人际关系非常敏感的小孩,他喜欢热热闹闹的氛围与和睦的相处模式,他喜欢能和大家一起玩的公园和挤挤攘攘的商场,喜欢看奥特曼喜欢吃麦当劳套餐与甜筒……他以为表姑的心情不好是因为不习惯他的到来,于是他就竭尽所能讨表姑开心。

  表姑没有上班,夸张的是,袁幸从来没有看见她走出过附近的社区,表姑走过最远的路就是去门前的便利店。另外,表姑没有手机,姑父联系她只能用家里的电话,十分不方便。

  袁幸的姑父一天要往家里固定打六个电话,袁幸留意过,分别是早上两个下午四个。而表姑总能准确无误地接住那些响铃,袁幸曾以为,这是他们关系好的表现,是姑父对表姑的爱太深。他以前也曾在无知的心中抱怨过表姑的冷冰冰,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对如此热烈的关切无动于衷。

  后来袁幸明白了。

  那是一个平常的夏日午后,也是姑父伪善的面具第一次开裂。彼时袁幸已经在表姑家住了半年左右,表姑对他的态度缓和许多,有时候会在袁幸放学后陪他看电视,也会偶尔做一些小零食给袁幸装在小盒子里让他带去学校吃。

  这天,袁幸放学后一路向家走,过于热辣的太阳快将把他的从头到脚都烤化,正当他头晕眼花之际,一家便利店恰如其分映入眼帘。袁幸想都没想就扎了进去,冷气抚在身上那一刻,袁幸彻底缴械投降,他不想走了,却也忘记家里的电话,于是只能给自己买了盒冰淇淋,一边吃一边坐在便利店的小餐桌上翻看借来的漫画书。

  不知过了多久,但是想来可能也真的过了很久,因为袁幸已经开始吃第三盒冰淇淋,他记得很清楚,是新出的巧克力味儿,漫画书也被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袁幸透过扎实的玻璃窗向外张望,晚霞已经倾泻到了钢铁森林的颅顶。他看见路人收起了遮阳伞、人行道的花草也缓缓挺直腰背。

  啊,再不回家或许他们就要担心了。

  袁幸心想。

  就在这时,远远的,男孩看到自己的表姑穿着家居服失魂落魄挨家商店奔走。表姑肯定是在找他!想到这里,袁幸既害怕又开心,害怕的是表姑生气不喜欢他、开心的是表姑很在乎他,看见他没回家宁愿冒着太阳走这么远来找他。

  于是袁幸跑起来,一边笑眯眯撒娇似的叫着:“表姑!”,一边不忘抓住包装凝结出一层薄雾的冰淇淋。

  出乎意料,女人没有责怪他,甚至不顾两个人都是浑身黏腻的汗,紧紧把袁幸抱进怀里。

  随后他们静静地往家的方向走去,表姑的手很柔软,牵着他的动作也很温柔。快要用钥匙拧开门的前一刻,表姑忽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一会儿进你的房间,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没容袁幸想明白表姑的意思,本来还紧闭的大门被猛地拉开,袁幸看到原本总是和蔼可亲的姑父神情幽然,皮笑肉不笑质问道:“去哪了?怎么最后一通电话都没接?跑出安全区了是不是?”

  “小幸,先回房。”

  表姑不由分说把袁幸推回房间锁上了门。袁幸早已被与平时截然相反的姑父吓得不知所措,此刻,那份巧克力味儿的冰淇淋逐渐在他掌心崩塌,隔着包装化身褐色软腻的水。袁幸呆立在门框边,大气也不敢出。

  门外先是传来姑父野兽般失控地嘶吼,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威胁:“你敢跑我就把你的朋友和袁幸都杀了!!”“臭婊子为什么跑那么远!!”“我恨你!我恨你!”“信不信我把录像带发给你所有朋友!把你卖给老男人们!”

  之后,姑姑压抑的惨叫和呻吟也钻进袁幸的双耳,他们进了自己的屋子,只与袁幸有一墙之隔,袁幸始终没有听见姑姑的辩解,比如“我是为了去找袁幸。”之类的。只有连绵不绝、似乎从地狱传来的哭叫和肉体被击打碰撞的声音。

  “都怪我……”

  袁幸如梦初醒松开松开冰淇淋,看到它的包装破碎,洇湿纯色的地毯。他的腿已经被吓软,可是不行!姑姑是因为自己才受到这样的对待,自己要去承认错误,只要承认错误,姑父就会原谅他们吧……

  于是袁幸把表姑对他的忠告抛在脑后,他颤抖着走向那间即将成为他一生噩梦的屋子,“吧嗒”一声,拧开门把。

  “姑父……对不起……你不要怪姑姑了,是我……”

  袁幸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姑姑凄厉地叫嚷起来:“不要看!不要抬头!出去!”

  已经晚了。

  袁幸听见姑父恶魔般的低语,随后他被勒住脖子,强迫性抬起头。

  “不要!放过他吧!我什么都肯跟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