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吞戒自杀
  重案组到达龚姓老妇龚甜慧生前所住豪宅调查时,开门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白脸,对曾经花大钱包养他甚至留了遗产给他的富婆之死毫不在意。

  他又擦粉底又画眼影,穿着极其骚气的红底白点名牌衬衫,在胸口挂一大串金链,不伦不类的,却恬不知耻,用一副人生胜利组的嘲讽嘴脸,望着忙得要生要死的重案组队员,懒洋洋地开口,“长官,怎么又来?我劝你们就别辛苦当差啦,赶紧学学我,上网钓个富婆富翁傍着,他们最喜欢乖巧又伶俐的小鲜肉小嫩模,全身按摩和土味情话来一套,下半辈子就有花不完的钱!”

  一众探员:……

  “算了,来都来了,是不是想从我这儿捞点好处?也不是不行啦,我钱多。来来来,每人一千车马费,赶紧回去交差。”

  才出院几天的细仔要不是被医生警告过不能动手,绝对想一拳揍飞这个小白脸。

  他挂起了一个夸张的微笑,嘴里的话却毫不留情:“先生,你这是想贿赂官方人员?你知不知道行贿罪量刑起点监禁多少年?”

  “哪有哪有?我配合调查,配合,行了吧!”小白脸吃硬不吃软,马上怂了。

  “龚甜慧她就是喝太多酒意外灌死自己的啊,当时开泳池趴踢的人全看着的,别看名字很像H市历史富婆榜No.1那位,也别看太多豪门电视剧,觉得我会谋财害命啊!我和她绝对只是各取所需,你情我愿,她要人,我要钱,懂?”

  “龚甜慧她是不是有脑退化的迹象?”

  “大半年前开始她的确开始变笨了,老了嘛,正常。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发家吗?她是在十多年前H市楼价大跌的那一次,果断低价买入了一堆单位,一升值就发财了,炒股票也炒得风生水起,当时的人都叫她“女股神”。”

  虽然后来龚甜慧赚够了收山了,只把投资当消闲,但还是玩什么赚什么。

  直到半年前,她决策速度变慢了很多, 错失了好几次机会,看股票的眼光也歪了,亏了几十万,对她来说钱不多,但她很不甘心,小白脸哄她她也高兴不起来。

  “那天她一直灌酒,是为了借酒消愁吗?”细仔问。

  “不是,她突然要说开派对,样子特别兴奋,哪有半点亏钱难过的样子?”

  龚甜慧很高兴地说原来她还能轻松地赚更多的钱,很快就能超越富豪榜第一名,指挥佣人把酒窖里的名酒全搬出来,跟搬金山银山似的。

  她之前一直都爱喝酒, 只是那天兴奋得直接抄起整支伏特加灌下去,灌了一支又一支。

  “这不, 人就、就就两脚一伸,没了吗!”说到最后, 小白脸摊了摊手,还特别造作地“唉”了一声。

  “所以我就说,贪字得个贫,长官,是不是问完啦?我准备去M城赌场再玩几把大的,时间宝贵,几分钟就可以赚几十万几百万的!你们赔得起吗?”

  细仔在心里为小白脸提早点蜡,“贪字得个贫”这句,还是阁下自己留着揣摩揣摩吧。

  邵煜也调查了赵雪曼的家。

  他领着队按了门铃,,神色佛悴的阿芸开了门,把众人请进去。

  邓祺张望挠了挠头,就要吐出疑问。

  “邓仔'别间了。邵煜连忙低声阻止。

  过了三个月才释怀,一呆就是大半天 ,整整他很明白,

  去,更别说阿芸和赵雪曼不是常都能起易把创伤提过去像个没事人的生活下,雪曼母女如此特殊。

  赵雪曼自杀,阿芸显然很后悔,也很自责,住在这里,像为了睹物思人,像在补救两人之间失落了的岁月,却也像在自我惩罚。

  邵煜劝不动

  她,只能等她自己恢复过来。加上她顶着高层压力,一直很不好受。

  这事一出,邵煜力争要将十二宗自杀案合并调查,跟严瑾大吵了一次。

  严瑾觉得死因无可疑,调查纯粹浪费人力物力,就算“有案可破”也不如的士司机杀妓案般轰动吸睛。

  虽然他最终拗不过邵煜,勉强签字同意 ,却勒令调查要低调,不能拉大队人马到场,更不能封锁现场,还动用小手段,亲自给阿芸打过电话,表面慰问丧母下属,潜台词要她放弃深究母亲死因。

  但是无论她心情如何,警方该问的还是得问,该查的还是得查。阿芸自初中起就开始在社会上打滚,更是明白现在应该“先公后私”,不能因为自己状态不好给同袍带来麻烦。

  她哑着声音说:“其实我真的很感谢邵队跟大家,肯这么劳心劳力查自杀案。我住进来以后,打地铺睡觉,没动过她的家私和私人物品,平常也都穿着拖鞋戴着手套,大家调查自便,不用顾及我感受。”

  不愧是重案组里的女强人!众人暗暗佩服,看一个人家里长什么样子,就能看出其人性格和习惯如何。

  赵雪曼是一个活得很谨慎很微小的人,也活得不怎么开心。

  屋子玻璃窗上有X字形封箱胶带的痕迹,都是刮风前夕加固留下的;厨房的菜刀水果刀等整齐地搁在刀架上, 不会随便挂着或者和其他用具混在一起;卧室里装着积蓄的小抽屉上了锁。

  屋子里没有老人爱贴的福字、对联或红绳结之类的喜庆饰物,也没有家庭合照,只在门口贴了门神。

  倒是在睡房床边,阿芸指出了一点她不明白的地方。

  “从我懂事开始 ,就知道她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床边总摆着一尊小小的木制佛像和一串摸得光滑无比的佛珠,起床和睡前都要喃喃地念好一会佛,十多年没停过。可是她现在的床.上没有任何关于佛教的事物。难不成被偷了?”

  “不是。”邵煜说。“先前目击赵雪曼出事的黄伯和她有些交情,说她大概一年前忽然很坚定地说不信佛了,把佛像和佛珠转赠给他,可是又没说什么原因。”

  “该不会像我外祖母那样改信神灵了?”邓仔抻着脖子到处观察。

  “可是门神还在啊,也没看见半本圣经…… .我觉得她改信风水了,看这里,摆着林天师的《甲子年有声版现代记事版通胜》,我瞧瞧我瞧……今天运程如何?”

  他抽出通胜附送的录音笔,摁了摁通胜右下角的扬声器小标志。

  “西历20XX年12月28日星期三,农历十一月廿五,小寒,宜出行,宜嫁娶,忌动土。”录音笔闪着规律的红光,播出一小段音乐,以及那林天师的朗读声音。

  “咦,今天原来还宜嫁娶呢,这样是不是意味着我今天有桃花运?有怪莫怪,婆婆你在天之灵可别介意啊,我们这都是正经查案,绝对不是八卦。”

  现场调查一点点地毯式搜索过去,其实枯燥无比,有时甚至一无所获让人沮丧不已。

  邓仔是个活泼的人,明显查得没了耐性,嘴里胡说八道,点了一会语音玩得不亦乐乎,又拿起通胜乱翻。

  “哇,和我外祖父一样是林天师的大粉丝,今年里的讲座日期全圈出来了,还是用的红笔圈了两圈……”

  “邓祺,别干无聊事!”队员任睿博想把他手上的通胜拿走。“老人家的迷信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赶紧……”

  “喂,别抢!我在正经调查好吗!小心别撕了!还有别叫我邓祺,是邓不是凳!”

  邓仔马上抓紧那本通胜,嘴里狡辩。

  “衙门里不是都有教吗,我看看死者日历日记什么的,说不定就看到死者和疑犯现面或结仇的线索了呢,虽然这是起自杀案啊, 但是我就想把他当成谋杀案,师兄你奈我何?”

  “喂邵队,评评理,邓祺这分明想偷懒,他还搞迷信,看老一辈才会信的通胜看得津津有味!”

  迷信?谋杀?邵煜若有所思,阻止了任睿博抱怨下去。

  十二老人案之所以扑朔迷离,全因为两个字,“怪”、“多”。怪,是因为这十二宗自杀案跟的士杀妓案完全相反,更迥异于一般命案。

  全部死者被两个法医和一个资深急症医生完全确认为自杀身亡或意外自杀身亡,不涉及他人伤害,不像有嫌疑人,可是死状和死亡频率又极为可疑,又没有互相接触或共同接触人。

  多,是因为死者极多、死者背景各异、死法又五花八门。共通点看似不少:死者都是东区独居老人,有轻度脑退化症,死时脸带笑容,但这三点根本不足以解释一切,最后一点还是谜题本身。

  但是,如果共通点再加上“迷信”呢?是不是迷信的东西中隐藏着什么古怪?

  邵煜隐约记得吞戒指的董婆婆家里也有这么一本通胜,赶紧拿出手机拨电话给上门门调查龚姓老妇豪宅的细仔。

  “细仔,龚甜慧的家里有通胜吗 ?或者是风水相笑摆设 ?”

  “邵队你怎么知道的?有啊,她睡房墙壁挂着很大的通胜,封皮和纸页都烫了金,好像是什么林天师现代通胜豪华版,还摆了好些水车、聚宝盘、一大堆水晶手链和祈福符什么的……”

  细仔说着说着,不禁失笑。

  “怎么了邵队?你该不会怀疑这些东西其实很邪门,会让人撞邪自杀?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别当真。邵队你觉得这些东西浸过不正当药品或迷幻药?接触多了会出事?”

  “不是,法医解剖已经否决了药物这一点。不过谢了细仔,这个发现很重要。”

  邵煜挂线以后, 沉思了一会,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再打出了一个电话。

  “喂,鉴证科罗主任?”

  任睿博一听,“嘶”地抽了口凉气,跟邓仔瞬间化敌为友,两人恨不得一起贴着手机偷听。

  邵煜怎么这么大胆,主动去捋光明顶的虎须?

  鉴证科主任罗光钧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里隐约传出来:“又干嘛了邵队,才结案不久又来了?你们重案组烦不烦?我现在一看到你们重案组的电话号码就头痛!”

  未等邵煜接话,罗光钧就滔滔不绝地翻起了旧帐。

  “那明少的非法禁锢案,你们和调查科倒好,抓了犯人救了受害者,拍拍屁股就走了,可我们还要留下来验指纹验物证验一

  大堆东西!”

  “我也明白,鉴证科辛苦了。罗主任,我找你是想……”

  “你听我说完!然后呢,竟然马.上就轮到那的士司机杀妓女的破事儿,咱们科下面的电脑辅助指纹鉴证系统课和罪案现场课连续加了24小时的班,累得够呛,你们还催个不停!”

  “呃,罗主任……”

  “老顽童退休了我以为能安生点,结果倒好,又来……隔着电话,光明顶的声音愈来愈响亮。”

  和他照过面的队员都能想像得到他后脑勺的头发愈来愈少,脑壳愈来愈油光鋥亮,浑身散发着黑化成大boss似的怨气,怨气值节节攀升。

  邵煜将手机稍稍拿开一点,很有耐心地等罗光钧吐完了苦水,才再次开口:“抱歉,只是想问一下,鉴证科会检验强光、噪音和辐射吗?”

  罗光钧按捺不住咆哮出声:“ 你这小子别太过份! 换老顽童就肯定不会问这么智障的问题!”

  邵煜语塞,满面尴尬。

  “非民居噪音由环保署负责,辐射由天文台负责,光污染嘛,还卡在立法会讨论阶段,没人管!通通跟我鉴证科没半毛钱矢系!”

  邵煜定了定神,换了副温吞吞而轻松随意的语气再问:“可是周老队长说过,你们鉴证科设备优良,像便携式辐射探测仪和分贝探测仪都有备着,我能借用一下吗?只是测一本通胜,循例排除不确定因素,就当是我私人欠你的人情。”

  罗光钧的火气一下子就被“ 鉴证科设备优良”七个字浇灭得干干净净。

  “啊,啊这是当然,我鉴证科最不缺就是先进仪器!你们在出现场?听说在查那些古怪的老人自杀案?地址发我,我让我秘书拿过来给你们。记得别催她,穿着套装和细高跟,走不快。”

  他顿了一顿,赶紧补充一点:“这算我友情外借两个小仪器而已,别又要我们鉴证科出正式报告。”

  “没问题。本来严瑾就不希望我大张旗鼓地查现在的案子,他也没本事看懂报告。”

  “别跟我提那个垃圾!”

  “行,不提他。罗主任,真的谢谢你,这个人情我欠下了。”

  “欠人情就免了,只要记住一点!我们鉴证科可是最棒的部门,我们专业设备一流,我们工作效率一流,我们上下一心,对工作充满热诚……”

  眼看罗光钧开始进入社畜官腔复读机模式,邵煜赶紧再三道谢后按下挂断。

  吃过光明顶大亏的队员,此刻都看邵煜有如天神下凡。

  厉害了邵队一为什么一通电话下来,大有促进重案组与鉴证科化敌为友、同仇敌忾的样子?

  萌新邓仔却没用星星眼仰望邵煜太久。

  他听了邵煜说要验通胜, 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自己似乎发现了重要证物,猛地低头望向手里的通胜,匆匆翻到赵雪曼跳楼的那一天,握著录音笔用力一点。

  “西元2oXX年12月26日星期一,农历十一月廿三日。宜入殓,忌进寿。”

  所有人被突然响起的录制声音吓了一跳。

  任睿博没好气地说:“邓祺,你三岁小孩吗?怎么又玩。”

  “这,这是有声版记事通胜啊。”邓仔弱弱地辩解。“而且她在这一天上画了好多好多个圈。”

  与此同时,录音笔接续播出了所有人都没想过的一小段录音。

  老妇人沙哑的声音隐藏不住喜悦:“种金。种金是真的。今天是最后一次种金,千万不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