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学霸的辗压
  马明德一副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笑眯眯地扶着人,就差没手持拂尘捻须微笑了,可偏偏嘴里的话又特别接地气,用黄伯倍感亲切的老式南方话噼哩啪啦地交谈,发音流畅一字不差。

  “行,我明白黄伯的意思了,等下给你们说说他都看到了什么,赶紧让他回去休息吧。要是还有其他的目击证人,我也可以帮忙沟通一下。”

  他顿了一顿,掰着手指头数数:“除了南方话之外,潮州话、闽南话、客家话我也能听能说,英语德语也没问题,日语会一点,至于乌尔都语, 只会听不会说。”

  从小到大都是个中庸小透明的韩丹丹嘴巴张成了一个0字,羡慕极了,啊,多么熟悉,是被学霸彻底辗压的酸爽感觉。

  这“冯大夫”到底是何方神圣?

  “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尖叫起来。“之前那套热播的电视剧《神医》,我可喜欢看 了,听我妈说是由一位东区医院急症室马医生的故事改编的!她在我小时候炒菜时失手被油烫到,整只手都是燎泡,也是这位马医生急救的!”

  “啊,之前的确有一位编剧特地来找我访谈,我还没看这套电视剧呢。”马明德略略思考了一下,“炒菜烫到?我印象中有好几十位女病人都是这样进急症的。”

  “喜欢烫个80年代包租婆鬈发,一张大饼脸加厚嘴唇,鼻子扁,还长满雀斑的矮胖师奶!”

  韩丹丹的妈妈要是在现场, 听这话一定被气个半死。

  “啊,万太太是吧?H市人不都说,人长得圆才有福气嘛!我对她鬟型的印象很深刻。我真是老啦,她的女儿也竟然长这么大了,还进了重案组。幸会幸会。”

  “原来你真是那位马医生!记性真好!老了也这么帅,你年轻时一定像那部电视剧的男主那么帅气!”

  邵煜愣愣地看着认亲现场, 突然想到了,似乎自己也该上前“认个作为林枫的室友,还是跟他养父打个招呼比较好吧?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枫抱着档案经过会客室的时候,正好看到自家干爹笑逐颜开,两手握着邵煜的手使劲地晃,一个劲儿地夸这位小邵队长一表人才,年轻有为,不愧是“老顽童”周老队长天天挂在嘴边的优秀契仔。

  还以慈祥到让韩丹丹露出腐女笑容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

  “我老头子这就把我家不肖儿子交给小邵队长你照顾了,林枫那小子自小顽劣,同居一定带给你不少麻烦了吧?”

  “没有没有, 哪有麻烦,林法医的个人习惯和生活品味都很好。”

  “别老夸他!小邵队长你请多多包容才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讲过他身世?嗯?他肯说,实在太好了!”

  马明德面露喜色,神秘兮兮地凑到邵煜耳边嘀咕。

  “我刚收养他那会, 他整天把自己笑在黑漆漆的睡房里,不爱玩不爱笑,不肯跟我说话, 整整一年才肯叫我爸爸,我跟你说啊,还有一次,他把小机器人大卸八块研究了半天,却又眼巴巴地望着弄坏了的玩具,抽抽搭搭地哭了半天。”

  活脱脱一个即将嫁女儿的唠叨老丈人,最无语的是,邵煜竟然很认真地边听边点头。

  “老不修!”林枫崩溃地冲进来,阻止马明德把他小时候的糗事全抖出来,“你没事干是吧?去跟那位周老队长饮茶聊天打羽毛球啊,来重案组干嘛?你是怎么摸进警务大楼的?”

  “臭小子,什么“摸进来,把你爹当贼了?”马明德白他一眼,

  “小邵队长给老顽童发了讯息,讲了一下一系列奇怪的自杀案,老顽童叫我帮忙看一眼。本来楼下衙役拦住我,可是调查科的小齐看到就放行了。我拿着他那张队长卡一路通行,多好多有出息的一小伙子!”

  邵煜愕然:小齐?调查科?

  这小齐谁啊,安全意识怎这么低,随便就把卡借出来了?

  等等,长卡?

  小齐一虽然在马明德嘴里是个 “小伙子”, 然而本人已经接近50,是调查科的队长齐高翰,据说是特殊机构出身,颇有些匪气,冒着枪林弹雨一路走到了如今位置。

  可就连这一位,也对马明德毕恭毕敬。

  他在浴血枪战后,曾用手枪指吓马明德“ 救不了也要救”他的同袍,马明德却镇定得像个没事人似的,嫌弃地回了一句“收起手枪,碍着我救人了”,随后开刀取出了伤者头颅里的两颗子弹,把人从鬼门失拉了回来,在那个年代简直是H市的医学奇迹。

  果然老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医生,尤其是本事很大的医生。

  不过林枫可不怕得罪他老子,不乐意地一撇嘴,就想赶客。

  “十二老人案不是有我在查吗?我搞得定。七十七的人还来回奔波?去去去,赶紧回家养老去!”

  马明德告诉他:“ 我打电话问过老陈,他说验过就真的仔细验过了,你大可放心。”

  “那位陈老法医,你信他?”林枫诧异。

  “你别轻看他。当然,最好也别乱打听他的过去,人家这些年来过得很不容易。”

  这上一辈的人,怎有这么多笑系和秘密?

  林枫翻了翻白眼,心里吐槽。

  马明德又说:“ 我以前在急症室蛮常接触老人的,来看看你拍的解剖片子,说不定在法医角度以外有些发现。”

  “好吧。”林枫带马明德到座位的电脑旁边,打开解剖照片,一张张让他看。

  马明德眯着眼,看得很认真。

  “解剖得很仔细,我也看不出死者外表有什么异常,的确是跳楼自杀,除了那个笑容有些怪异,死者的指甲、血液、尿液、胃液和呼吸道组织。”

  “当然都验了。”林枫叹气。“完全没有任何过敏、中毒、或者摄入可疑药物的痕迹。我什至猜测过, 面露笑容会不会是因为冬天受寒出现幻觉,可她根本没有冻死或冻至濒死的表里征状。”

  邵煜心一沉。

  不仅林枫,连马明德也说无异常的话,该怎么办?难道这笑容真是某种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

  却听马明德再点滑鼠翻动了几张,忽然顿住了,“等等,开颅这张和MRI扫瞄,死者是不是有轻度额颞叶认知障碍症?”

  “拜托说英文。这病我不熟。”林枫白养父一眼。

  “等等,这病不常见,只占了退化症的10%,我也只是知道大概征状而已,不想武断地下判断,不介意我拍个照,问那边的老吴吗?术业有专攻,他是神经外科的资深医生,一看就知道。”

  马明德促狭地眨了眨眼,补充:“放心,我们都不收咨询费。”

  邵煜点头:“冯老医生您肯帮忙,我们求之不得 。只要别拍到警方档案编号或透露案情就可。”

  “老头子,那到底是什么脑科疾病?”林枫追问。

  马明德掏出最新型号苹果手机,手指灵活地跳动连发几条讯息,嘴里切换了英文跟养子嘀嘀咕咕。

  “额颞叶认知障碍症,一种相对不常见的大脑疾病,患者多为65岁以上,但其实40至64岁时已可能开始发病。患者的额叶顶叶逐渐萎缩,成因未明。”

  “啊,懂了。我以为老人大脑这样退化很正常。”

  “吴医生刚确认了。他说,额颞叶患者通常会有几种病征:人格和行为改变、语言障碍、精神障碍以及记忆障碍。”

  “你觉得其他十一个……”

  两父子嘀嘀咕咕了好一会 ,把全个重案组办公室的胃口都吊起来了。

  阿芸是组里的大姐头,性格豪爽,又很会照顾比较年轻的组员,大家知道她母亲出事了,心里都很不好受,家里也大多有老人,看到案子里老人的死状都特别不忍心,眼看案情似乎有突破,纷纷围拢过来。

  多亏林枫在宿舍一打开电视就看英语新闻,又爱看各种纪录片,历史、文化、生态,什么都不挑,邵煜的英语理解能力在与学霸同居的日子中突飞猛进,听懂了一些关键字。

  “你们怀疑案件里的所有老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脑退化症,所以做出了如此反常的举动?”

  林枫的样子很是纠结:“不全是,这12起自杀案如此有规律,每个月一宗,不多不少 ,我不觉得光靠脑退化症就能解释。最大的问题是,我没办法再查之前的11位死者是否也……”

  “又来了。”邵煜失笑,难得开了一回玩笑。“林大法医你就这么信不过我们重案组?你的职责是分析尸体,但在尸体以外,还有现场、有目击人、有死者亲友,有物证,综合调查才能有效地破案啊。”

  邵煜忙着安排人手分工的时候,活成了人精的马明德很识趣,找纸写下了黄伯的证词塞给邵煜 ,又用力拍 了拍养子的肩膀 ,在林枫发作之前就一溜烟地走了。

  高调时人人瞩目,低调时无人察觉,就像个来去如风的隐世高手。

  访查结果陆续出炉时,重案组上下却又陷入了更大的谜团里。

  除去有些死者的家人与死者不亲近,极度不愿再深究死因以外,愿意提供资讯的亲友,却都不约而同指出了明确的一点。

  死者的确都像是有轻度脑退化症,但不至于会出现严重幻觉。

  目击的死亡画面也各有不同,只有笑容是一样的。

  董姓老妇董湘灵的家人一直很伤心。她的女婿说:“我岳母虽然丧夫独居,但性格乐天外向,人也无病无痛,只会偶尔丢三落四。”

  当天董婆婆和儿孙吃饭,还特地穿了平日最喜欢的衣服,打扮得精神焕发,饭桌上也没什么怪事发生, 甚至一如以往地把孙儿和外孙都唤过去,让她抱上一抱。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她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儿孙满堂,我这辈子值了”,可家人谁都没为意,只当是老人家随口感慨。

  她随后就进了房间吞戒指自杀,床上整齐地摆好了她的存折和遗产分配的家书,家人叫救护车时她还一直咳着笑着摇手推拒,示意不要救她。

  而那个死亡画风略为奇葩的叶姓老翁叶博延,在酒楼一直往嘴里塞叉烧包到噎死。和他喝茶的两位“老友记”虽与他长年相识,对此却也大惑不解。

  当时,叶博延不停发笑,颠来倒去地说:“别拦我吃!今天我要转运了,我的病能治了,说不定光棍了这么多年,还能娶上老婆!”

  他笑着,开始一手抓一个叉烧包吃,后来嫌慢,索性两手一起抓塞嘴里,馒头屑都漏出来了,却还在发疯似的吃。

  老友记都劝他慢点吃,可他不听,还在含糊地说:“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吃,能吃多少是多少,全靠这一顿了!”

  他友人跟探员说:“长官,大壮他有心脏病史,病发过后干不了体力活,学历又不高,年纪大了连跑腿送文件的工作也丢了,之前一直都愁眉苦脸的,可那天突然兴奋成那样子,我从来没看过。”

  “他说他转运有钱了?是得了一笔飞来横财吗?” 探员问。

  “我一开始就是以为他中六合彩或者赌马中了冷门,可他又没这样说,也没点什么山珍海味炫耀, 反而用叉烧包噎死自己一这不是撞邪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