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割裾难丢
  好奇心就是个要命的东西,明明意识到前面情形不对,顾寒江还是不由自主的点了脚油门往前开去;而薛中泽也正是少年心性,‘见到热闹不推都往前凑合’的年纪,看到前面的人越涌越多,他反倒催着顾寒江把车往前开。

  但突然之间,薛中泽忽然叫起来:“大哥,快停车,前面···前面出事啦!”——顾寒江应声紧踩刹车,愕然醒悟到身旁这少年是可以看到常人不可见之物的,“你仔细看下,如果不行的话···咱们就调头绕南门回去。”

  薛中泽凝神看向前方片刻摇头道:“过不去,全都茬死了。拿上您车上的东西赶快走,好多人往这边涌过来。”顾寒江也不做多言,回手从后座上勾过书包斜挎着,招呼薛中泽下车;推上车门之前他随手撤出了车座下面的拐棍锁。

  两人下车径直往居民区之间的巷子里跑,不料前面涌来的人群比预料的速度快。人群中突然有“有心”人嚷了一句:“看,好像是个当兵的在抓学生呢,别放过那孙子···!”紧接着就轰的一声咋响成一股人潮径直朝他们涌过来。

  薛中泽一惊回头细看,发觉顾寒江今天恰恰穿的是一件制服衬衫,即是洗褪色在昏暗的灯光下反而被欲盖弥彰衬托而出。而与此同时顾寒江显然也意识到了更凶险的事情,大喝一声:“小竞,你快跑,快跑,不许回头!”手上就随即用力推着薛中泽强行起跑。

  薛中泽钻进巷子没多远,就被身后响起的打斗声钉在地上。他猛的回过头,就算不用凝神看,光凭声音也能听到顾寒江被钝器打中后发出的痛呼呻吟。他急忙向四下找了一圈,从一间棚户屋檐下的煤棚上,拼力拆下了一条木檩,脑中一片空白的撒腿跑了回去。

  在打斗中,某个上手的人捂着戳痛的手,扇呼说:他包里肯定带着枪,军队的探子,打死他···于是乎没有任何分辨的可能,顾寒江只有奋力应战反抗自卫。只是他即使受过搏击训练,也是一拳难敌众手;背后腿后接连挨了几记重击,就有人拖住他的背包带子将他拖倒在地。更有人从后面迅速将背包带交叉拉紧,眼看着一根黑乎乎的木棍直朝他顶门抽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叫拔高于诸多喊骂,紧接着蓬蓬两声闷响接连入耳,劈头而下的木棍只斜着在肩头,颈间绞紧的背包带突然松脱,顾寒江就地一滚拖出束缚。定神寻见薛中泽一手拎着木檩条,一手攥着拐棍锁,虎虎生风的与两三个持械人拼打起来。顾不得再做多想,顾寒江劈手夺下身边某人的钢管轮开一个小范围,和薛中泽背靠着顶在一起。

  “小竞,听大哥的话,他们疯了咱们没疯。得赶快冲出去。”——“出不去!”

  “那就打出一条路!你的右前方,跟我冲!”顾寒江突然断喝,薛中泽也随即动作。凭着身形轻巧蹬跳劈砍左抽右挡,竟然为顾寒江拼出了些许空隙,使之凭借这几秒钟空档,重聚精神突然发力,摆开手中钢管挥扫披削,朝预定方位上撕开一个空缺,冲出了围堵。

  两个人拼命跑出了一个路口,顾寒江一把将薛中泽揽在怀里,不由分说的滚进黢黑的树丛中,在他们不远的地方,一辆军车已经被大火包围住,在军车脚踏的位置上,赫然是一个蠕动着逐渐在火焰裹胁中僵住萎缩的人形。

  顾寒江死死捂着薛中泽的嘴,却能感觉到少年因惊惧过度,下意识的咬住了他的虎口上,惊叫和哭号都化作呜呜声和泪涌滔滔。而他何尝不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头出三魂脚散六魄。

  那是个活生生的生命,就眼睁睁的在他们不远处,滚入火焚炼狱,眼睁睁的救不得。而放眼四周,目之所及的百米距离上,四五辆车辆起火燃烧化作废躯,杀伤的惨叫,疯狂的嘶吼不绝于耳···曾经是‘白花长哭送贤相’的长街,如今幡然变成了刀山火海的修罗场。

  顾寒江把薛中泽的头压在身下,他不忍心让少年再看到更惨烈的东西,这双眼睛应该是世上最亮最干净的。

  最先看到顾寒江背影的是顾三元,因为他最熟悉他哥奔跑的身法动作,寻常人跑不出专业军人五公里越障碍的水准。同车的萧正随后也确认了搜索对象,连忙通知后面一辆车上的便装士兵迎上去,将两个滚成土猴似的人拖拽上车。穿街钻巷的奔回了大院。

  那天夜里薛中泽静静坐在小手术台边,周雅誉戴着聚光镜,亲手从薛中泽的手掌上拨出了十多颗木刺。离着不远处的检查床上,顾寒江俯卧着,腰上搭着白单子,背上腿上的上都做了妥帖处置。他侧头枕在雪白的枕头上,似是累极入眠,却被灯光晃到眉头皱成川字。

  终于周雅誉抬手掀开了聚光镜,将镊子钩针放进搪瓷盘子,顾寒江立即闻声睁开眼睛。周雅誉回身说:“好了,就是扎了刺,不会影响这只手的。”——“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和小竞还要等萧叔过来说些话。顾三元还在外面,让他陪你回去。”

  周雅誉出门后,薛中泽单手拖着木椅子坐到检查床前,伸出手捂在顾寒江后脑上。“大哥您留了好多血,好在没有大事儿。”——“嗯,没大事儿,皮外伤很容易好。万幸的是你的眼睛和手都没事儿。”

  薛中泽嘻嘻一笑,很随意的向旁边扫了一眼,又转回头问:“萧大大要是和您谈工作,我就先走了。妈妈肯定担心我呢。”——顾寒江动下头让他凑近,压低声音问:“你能看到萧叔在隔壁?”少年闭下眼睛给予默认。“在做什么?”

  “看报纸,喝茶。现在有人进去和他说话。”薛中泽的目光开始移动,最后定在白布帘子上“进来了。”言罢他快速地收回两只手。

  果不其然两三秒的功夫,帘子一挑,萧正满面微笑的立在两人面前。先抬手往薛中泽头上抚摸一下,慈祥的说:“小竞,这么混乱的局面,没有荒废功课;并在生死攸关之际,及时援手救助兄弟,真是好孩子。你妈妈那里已经有人送信了,她让带话给你,安心跟在寒江大哥身边学习补课,不许贪玩乱跑。”又转向对顾寒江道:“小江,这次遇险你采取措施得当,很好。今晚你们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有专车送你们去西边开会。”

  萧正离开后,薛中泽又把手放在顾寒江头顶上,缓缓地摩搓着。一边动着手掌,一边和闭目养神的顾寒江说悄悄话。“摸到什么了?”——“这里有些淤,我帮您通开,要不以后会闹头疼的。”

  “小竞,大哥想要你来和我一起工作,你的功课我也会负责帮你补。我希望让你学到更多书本上没有的东西。好不好?”——“嗯。”很轻的一声允诺,令顾寒江心头无比的沁凉甘甜。

  次日,薛中泽跟着顾寒江经地下专用通道,乘车进了位于西郊的特别军区,受到特别接见和技能演练见证。此后他在正常上学念书的同时,以少年物理兴趣班活动为掩护,定期参与特别检测、技能激发训练。

  暑假时薛中泽拿回的成绩报告单,显示各项考试优良。学校为鼓励他在动乱期间坚持学习的积极精神,在给家长信函中另附通知书说明,举荐他参加科委组织的兴趣夏令营活动。

  没有人去细嚼这个科委兴趣训练营,究竟是何种背景。李长材更不愿意过问。反正食宿出行费用都有训练营管,不用他掏腰包,正好替他剔出眼中钉,落个眼前清净,他求之不得。

  薛骁璔也疑惑,为什么放暑假了,孩子也不能回这边来。可是他无从问询,他不可能经常性的打电话给梅珊。实在是等得心绪不宁,他托同事小吴妹子帮他往梅珊单位打电话,询问孩子的情况。梅珊的回答令他欣喜惶恐:孩子在参加科委兴趣营。参训的孩子是上级部门从各学校选拔的名额,机会非常难得。某种程度上说,是国家对于兴趣特长生的定向引导培育;表现优秀的学员有希望保送升学、外出深造和工作分配。于是乎一切都似是而非又是想当然的归于‘顺理成章’。

  那晚惊魂奔命之后,薛中泽就曾经携手历险的经历问顾寒江,究竟该怎样结论。顾寒江慢慢吸着烟,五官模糊在一团蘑菇云似的烟霭中。良久方启口:“‘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千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场动乱于国家而言是存亡交关之险,作为在任政府当机立断出手平乱是没有错的。于生民百姓而言,其后或有再多覆盆之事,也许将永远沉于历史长河底下的流沙之内;于权棍禄蠹利益集团而言,红袍本是血来染,鸡塞狼烟骨架柴;于幕后操控的阴谋者而言,乐见其乱坐收渔利,把盏相庆尤嫌不及。一个祸福相依的结局,渔利他人贻害无穷。”

  顾寒江缓缓走到薛中泽面前,抬手将大敞的窗扇闭合,窗外的高音喇叭广播稍减了几分。“小竞,你要尽快提高技能,尤其器械甄别方面,必须尽快做起来。不难推断,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工作中心会侧重于器械尤其武器破获。这不仅是助力于政府机关正常工作尽快善后,也是于百姓之家洗雪冤屈。你我依本心而行,秉天良做事,或许算不上无量功德,却也是修桥补路一样的行善之举。”

  那年入夏不久,各大企事业单位机关团体,开始异口同声口诛笔伐控诉暴乱。号召本单位职工揭发检举参与暴乱、私藏枪支,并承诺对于自觉上交器械、自觉向保卫部门说明问题者,绝对不搞秋后算账。同时,各大重要车站路口、新闻单位建筑,开始设立定岗和流动岗荷枪士兵。

  与之大唱对台戏的,是诸多闭路天线接受的港澳海外消息,滚动发布着以C某等为主的学潮主要人物,被媒体围着悲哭控诉同学失踪、反正是没跑出来···等等惨痛经历和真相。

  从那年入秋后开始,新闻媒体完成了一轮拨乱反正报道后,开始报道机关团体深入认识座谈会,对于曾经的自由主义思潮深结狠批强加挞伐。与之并行的是多名曾经的军政领导,被撤职问责甚至被公审的电视画面文字报道。将至秋装上身时,旗帜鲜明的口号已响彻云霄:紧密团结在党中央周围,高举毛泽东思想理论伟大旗帜,坚定不移的走好改革开放道路···

  转过第二年举国上下又号召迎接办好亚运会,到处唱着《亚洲雄风》,飘摇着太阳长城会徽的亚运会旗。连胡同口卖冷饮的老奶奶都在学着复述倡应领导同志的口号:我们作为世界领土最大的国家之一,举办亚运会这样的荣誉,轮也该轮到一次了···不知有多少人故意反拿着那面小旗子,心照不宣的的冷笑。

  心地良善的百姓,从开始面对荷枪士兵站岗到渐渐适应,只用了很短的平复期。再后来甚至有临近食品小店的老板,主动走上前含笑着递给小卫兵一瓶矿泉水。“站好几个小时,够辛苦的。不够喝就回头招呼一声,有的是呢。”

  皮肤黝黑的小卫兵憨厚的点点头,拧开盖子一口气闷掉一瓶水;把空瓶子还给老板,握着枪依旧立得笔直。少卿,卫兵脚下又立了一瓶未开封的瓶装水。

  薛中泽舒服地躺在有垫枕的躺椅上,把《读者文摘》摊放在腿上,手指略过封面后,却开口念了一首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哎呦喂,成天到晚听着唱‘我们牙周···’,不得牙周炎都难。您这篇酸辞儿,可是让我彻底倒牙了。”

  顾寒江轻咳一声,回手把刚点起的烟按灭在玻璃烟缸里。对身后笑着申斥了一句:“再淘气,揍你啊。”

  薛中泽念的辞是纳兰性德的《画堂春》,几天前顾寒江随手用那本读者文摘垫着纸练字,想不到竟被他随手就摸出来了。

  顾寒江转身的同时已经沉下面孔,郑重其事叱责道:“李竞,工作时候务须精力集中,不能有丝毫三心二意。尤其你要记得自我保护;无保留的坦诚,就是自掘坟墓。这是工作的大忌。”——“嗯嗯。”薛中泽无比诚恳的接受教训,把头点的像鸡啄米。

  薛中泽目前的感触技能进益很快,每当顾寒江试着悄然向他背后逼近时,他似乎掐准时间回过身,嬉皮笑脸迎上,两手搭在顾寒江肩上嘘寒问暖:肩膀疼了,胳膊酸了?接着就一番顺筋活络的揉搓;搞得顾寒江常常抬手难打笑脸人。

  顾寒江提醒过他,注意不可以令后背空门大开。但问及明知后背空防,为什么既不作戒备,也不出手反击?薛中泽讶异:我不需要防备您。他没必要防备任何来自于顾寒江的言行举措,因为他绝对的相信顾寒江,并已不知不觉中,和顾寒江融入在同步迈进的频率中。

  周雅誉怀孕中期孩子刚显怀,裹在男式羽绒服中也不甚明显。顾家老太太私下催过数次,让去做个B超看一下,也好对景儿准备婴儿用品。顾寒江对此不作计较,也不主张做胎儿性别筛查。

  薛中泽在顾家跟着顾寒江‘补课’,和大姐姐问过好。就回过头悄悄告诉顾寒江,大姐姐怀的是女孩。其后为表达宽慰,他多见多懂的建议:凭顾老爷子的级别,过一两年再要个生育指标还不是手到擒来。

  顾寒江思忖片刻否定:“我是男孩女孩都行。再则,老爷子老太太都是无比正统,绝不会搞这个特殊化的。”

  薛中泽为此摆出一幅沉痛哀悼之色:“难怪说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人,虽然是生在新社会,绝大多数却是一身血泪仇;无论男女都是倒霉得四角俱全——‘生下来就挨饿,刚背起书包就停课,返城回来没工作,养活孩子只许要一个。”

  一顿调侃把顾寒江膈应得不行,斯文尽丧的念叨着:“嘿,我这暴脾气嘿···”摞胳膊挽袖子、满屋里找笤帚疙瘩,说他已经忍无可忍的要发作要打人。

  舌头和牙当然会有打架的时候。薛中泽也有闹脾气撂挑子的情形。真到这个时候,顾寒江绝对放软身段,俨然是慈爱长兄的模样。那是他看到薛中泽逗弄研究所里的流浪猫,从中悟出的粗略。无论多么漂亮乖驯的猫,一旦惹得它发疯,必定是头无比狠厉的兽。要避其强势,适当其时顺毛抚摸,方可收春风化雨之效。

  一个寒日晚间,顾寒江下班开车接了周雅誉回家。走到半路上,模拟信号的大哥大忽然咋响,是上面接到了紧急申请,要求协办落实一件私藏枪支的报案。因涉案屋主有海外关系,既不能轻易下定论抓人,又不能将事情含混留中;因此上面要求务必将事情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之内。

  顾寒江想来想去还是往李长材家拨了电话,请周雅誉冒充兴趣班班主任,假称说李竞做的实验报告不慎损毁,需要让他当晚去研究所里重做一次···

  几分钟之后,顾寒江把周雅誉放在住所大院门口,又接上草草裹了厚衣服跑出来的薛中泽,快速赶到了搜检现场。

  两人钻上警用指挥车,主管警官向顾寒江大致介绍事情经过。薛中泽不耐烦听他絮叨,穿起制服外套,扣上钢盔,晃晃荡荡迈步走进院门。下车时随意向旁边监笼车和警用轿车上扫了一番,显见涉案的两个人已被分别羁押隔离。应该是只等赃物起获,就立马带进警局进一步审问的。相邻的隔壁院子里,隐约传出低低哭声。循声望过去,是被集中在房中被看押的一家数口;不用问也知道是受殃及的邻居。

  走进半旧的四合院,前后里外仔细看了一遍,薛中泽回到指挥车上问主管:“您干脆明说,到底要找什么型号的枪支?是大街上站岗卫兵挎的长枪,还是手枪?”

  “举报人确定说,他只是听到两名嫌疑人私下研究要把枪收好。”——“我没发现任何有关枪械或是部件类的东西。如果木工锯手枪钻、螺丝刀钳子也算是危险器具的话,那城里所有维修部的人都够判刑了。”薛中泽捂嘴打着哈欠,摽着座椅靠背,像猫似的伸个懒腰。

  顾寒江抱着薛中泽的羽绒服,沉默片刻对主管警官道:“看目前铺开的场面,事情既然都捅到我们这一层级了,那今晚就必须有个结果。你们去把举报人带过来,进行当面问询。我们根据他的描述进行再次排查。若按这么漫无目的找下去,难不成掘地拆房吗?”

  举报人遮遮掩掩的被带上警务指挥车,顾寒江推醒了靠在他身上瞌睡的薛中泽,少年因寒夜骤然惊醒,冷的嘶嘶的吸着凉气;也还是利索的整理好衣服,一起聚到指挥车前。

  举报人是个30多岁的中年女人,因被半夜拖到现场起床气很浓。棱着一对三角眼一口咬定:肯定有私藏枪支,如果没有在嫌疑人家里搜到,那说不准就是塞给隔壁邻居了。这一狡赖当即被否定,邻居家早就一起搜过了。

  “那你说一下是什么枪?”——举报女人闻讯更不耐烦:“我哪里懂得枪支,我只听他们商量着把手枪收好···如何如何的。至于能不能找到是你们公安的工作方式方法的问题,不能拖着积极举报的群众不放。上级明确指示过,对于举报人给予妥善保护,不搞秋后算账;你们就是这样保护举报人的?我要向上级监察部门申诉反映群众意见,我一定要给区长打电话。”

  顾寒江没搭理这女人,转身问薛中泽:“我记得你刚才说,看到工具堆里有手枪钻?”——“对,应该是刚买不久,连防锈油纸都还没打开。”

  顾寒江揽着薛中泽走到监笼车旁,敲车窗将看管警员分别叫出来,让他们分别去问两名被看押人:最近家里添置过什东西。两分钟后两个警员汇报了统一答案:昨天下午外出买了一把手枪钻,是预备着组装家具打孔用的。顾寒江阴着脸回头命令薛中泽,进门去不要照明,摸黑再看一遍。

  二十分钟之后,薛中泽将手枪钻连同包装盒子拎到顾寒江脚前。“我连房顶房梁上都仔细看过了,就找出这把手枪钻。要是再不信,您就联系推土机挖掘机拆房挖墙吧。如果那样再能找出枪,我宁愿背这个渎职失察责任。”

  主管警官最后折中决定,留下四名警员看守院子;把嫌疑人举报人一律带回警局问询,其余人随同收队回去。

  一到警局,三名涉案人被分别带去三处继续闻讯,彼此毫无交接。

  少年贪觉,钻进办公室就蜷在硬板长椅里用羽绒服蒙着头睡了。顾寒江缓缓走在清冷的通道里,一一辨听着三个隔间内,同时进行的询问。很快就发现两名所谓嫌疑人的回答,无论怎样转变切入角度方式询问,除了回答语气措辞不同,答案都是一致的。而举报人那边先是咋呼,继而转为哭闹撒泼,再后来就干脆倒地假充虚脱昏迷。

  磨磨蹭蹭到了早上,各方面坐在一起将各自核查结论汇总,得出个啼笑皆非的答案—恶意诬告。

  “要不是穿着警服,真他妈想放手抽烂这个骚屄娘们!就为丫顺嘴胡吣一句话,几个单位、五六十号人让她耍了一夜,一整宿连眼睛都闭不上。转过脸就‘诬陷’两个字,就把所有事撸得一干二净?!”有人不甘心白忙活一夜,就不了了之,提议将嫌疑人羁押突审。顾寒江为此,拍着会议桌严令在场所有办案人员:谁敢为图交差论功搞出冤假错案,他绝不会与之善罢甘休。

  相关领导随后也打来电话,摘脱关系说,是误听下面人的一面之词,闹出一场误会。并要求办案人员做好善后安抚工作。

  受委屈的两位在接受一番解释说服后,被好生送回家。举报女人诬告未成又遭一顿申斥教育,依然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趾高气扬的走出警局大门,尖声叫嚣着要报一箭之仇。

  就在她伸手要叫出租车时,薛中泽甩到外套几步追出大门,一句话没有,飞起一脚将那女人揣进了路旁居民煤棚里。随后大步追上前揪住衣服前襟,伴随着救命杀人的尖叫,迎面一拳呼在脸中间;那女人随着惯性侧倒在洋灰地上。粗劣的地面上很快显出血迹,女人着地的脸皮口鼻被地面刮得满是血口子。

  薛中泽攥起拳头还要往那娘们儿耳根子上砸;落到一半时被身后伸来一只手兜住,随即有人抄住他腋下将之猛地拎起身。身体立直瞬间,薛中泽还是猛地踢出一脚;噌的一道闷响后,洋灰地上,皮肉头发又剐下了一层。

  顾寒江也没去管外面哀嚎嘶叫的一堆臭肉,只是凭着一股猛劲,紧咬牙关夹着薛中泽将之拖回到座车里,开车就往研究所赶。一直把薛中泽拎回到办公室,扔在沙发上。反复几下才点起一支烟,他发觉自己也气得浑身栗抖。

  “李竞,我告诉你我也痛恨这种颠倒黑白的家伙,可偏偏这种货色充斥在社会各阶层中。你想过没有,你就算是快意恩仇打死这一个衣冠败类,结果只是把你自己赔上;但这个世界真能就此乾坤朗朗玉宇澄清吗?不能!”几口将烟吸到了头,捻灭后再续一支烟,他觉得胸口酸胀。“你冷静的好好想想,我们现在的工作性质之中,就是有着明确的拨乱反正效力。就比如你在夜里,凭着你的特长为那两个人彻底洗脱了冤枉。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多少人等着我们能帮他们洗白平冤。你相信大哥的话,耐心看着吧,世事轮回转,今日种下善因他日必享善果。同样道理那个诬告者,总有一天死在她自己的恶毒之上。”

  那场夜查之后两个月,受到冤枉的市京剧团伴奏班子、二座京胡琴师隆澔饮恨辞职远走异国。市商业局系统公开通报批评,某商厦经理成文革恶意诬告构陷,造成极坏影响;又因查出多方工作失误,生活作风混乱等问题,特予撤销职务留党察看的行政处分。成某当时为避免仇家寻仇、也为将养脸部损伤在家避祸数月不敢出门。

  四合院隔壁住户受到牵连搜查,女主人因突见武警荷枪入院,受惊吓过度,导致一夜之间掉光了头发。直至一年之后,经多方求医问药,才长出浅浅细细的一层绒毛。然而这笔冤屈账是没人负责的。

  当红太阳流行风唱遍大江南北时,村里的小芳姑娘朴实无华的垂辫芳容,也被传向街头巷尾尽人皆知。

  薛中泽已经进入到生理机能稳定阶段,并随着蓬勃的生命力拔节向上。眉目俊朗发相清秀,五官越长越随母亲梅珊;若非体态修挺步伐渐趋沉稳,静处时或可觑见几分青涩阴柔。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便即如此。

  拓展开发百米内的气味锁定特能,掌握锁定对象在方圆千米内的移动,可以凭细微感触和体温记忆,追踪目标在一天之内的踪迹,凭夜视特能跟踪起获目标准确率达到百分之百···顾寒江亲眼目睹见证着一项项特能的启动开拓、到稳固实践,心中狂喜连绵不绝。

  应工作需要的明确设定,除却继续着技能开拓训练,薛中泽只是循规蹈矩的高中生;利用兴趣训练营的优势,顺利考进了指定的某高中并按规定住校。

  经常是同宿舍的室友以为他回家了,而家里想当然的认为他不在校就在科委兴趣营地。实际上他最多踏足的是两处,一是顾寒江所在的研究所;再是生父薛骁璔住的四合院。

  学习成绩优良、人际关系平常,女生夸他帅,男生说他狂;政治老师说他爱抬杠,只有校长知道他很忙。班级中的任职,就只挂个物理课代表;暗恋女生们传纸条,表白少女萌动的小心思,却经常鬼使神差的约错了对象,使得晶晶亮的玻璃心一次次碎的稀里哗啦。

  终于有一回,被高一级的几个女生堵在学校图书馆里,支着耳朵听了一番情感剖白。薛中泽被挤兑的胡说八道的。心中暗暗骂着娘,表面上只好顺嘴胡编出个交了两年的地下女友,是某个拐弯儿带转筋亲戚家小美女,他不能干脚踩两只船的缺德事。

  其实那个拐歪儿亲戚小美女,正是顾家的小乐乐。如今她已不再被无休止的刮秃瓢儿,终于梳起一个冲天撅的抓鬏;满地出溜出溜儿的追着小竞舅舅,步履蹒跚却是坚定不舍。原因简明,小竞舅舅是奶奶家这边和她最亲近的;小竞舅舅会给她梳小辫儿,还能伸着胳膊随便让她咬牙印儿占窝——咬了牙印儿的人,就属于顾乐乐所有,谁都不能动了。当然这个占有宣言到乐乐他爸面前,就无条件废止了。

  在又一次圆满完成了合作追捕任务之后,顾寒江和薛中泽再次得到上级首长的特别接见。首长对薛中泽的工作技能给予了高度认可,截然相反的是,却对顾寒江的工作给以一定程度的指正。

  三年的之间从识别认可到默契的搭档配合,手把手的教,一丝一毫的磨合对榫,顾寒江像是雕刻匠师一样,雕刻琢磨出精道的顾李组合,契合得如同是骨血交融一般,也具有着强烈的排他抗异性。这对于普通合作者是求不得,对于一些被频频波及的势力而言,是留不得。

  祁省三、萧正私下与顾寒江作了一番长谈,他告诫顾寒江:这是一次集体‘下潜’行动。上面某人对组成特勤队伍给予坚决否定态度。与其强项不折,成为别人枪下的出头鸟;莫如解而不散避过锋芒,静待时机重整旧部。

  那么接下来将对这群人如何安置,就成了各单位的当务之急。过多暴露于众人视线下,亦或任之解散流失,必定是助敌人养虎成患。尤其对已经有确定身份的特能工作人员,要确切无误将他们秘密分流,更是进而粉身碎骨,退而泥沙俱下的艰难。

  随后不久,科委主办的兴趣培训营黯然解散关门。各大报纸报刊、专栏节目、学者专家,开始争相报道、现说现讲,连篇累牍不遗余力,批驳澄清所谓特异功能揭露伪科学事实。

  董文华将《春天的故事》唱响时,顾寒江却接到如坠寒冬般冷酷的通知,明确了他其后的工作安排。六月份参加学习晋修,九月份接受外派任职。现任职务收归研究所原所长接手。

  上午第四节课前,班主任来班里向李竞转告,科委训练营来电话了,让他下午2点半去研究所参加实习活动。好在当天下午是两节自习,班主任只提醒他中午放学再走,到地方记得打电话知会一声,至于作业之类的,是从来不用嘱咐的。

  训练营是八十年代中期由国家科委创办的,背景是常人无从彻底刨根问底的。只听闻是中科院受某部委委派,召集举办的青少年特长兴趣定向培养。进到这类培训营的学生,将来都是定向分配到国家直属研究院的。李竞是89年年底被保送加入特训营的,是他所在学校唯一入选的学生;对于这样的尖子生学校会给予相当大的纪律宽容。

  下课后李竞帮老师收完教学器材,再赶去学校食堂时,两个售卖窗口里已基本碗干瓢净了。美其名曰咖喱土豆烧肉的盛菜铝盆里,只剩了暗黄色咖喱汁腌土豆块儿,得用他的眼神儿看,才能找到几块猪肉丁。再加上窝在角落里搓胸抠鼻子的卖饭大叔··光看看都把人看得半饱了。于是他干脆背上书包乘公交直接去中科院某研究所。

  时值正午,身上的校服就穿不住了,直接揪着领子搭在肩上。亮出来灰白相间的V字领套头线衣,配着下面的藏蓝校服裤子,有些不搭调。

  十四五岁的少年其实早就知道爱美了,同龄男孩大多在效仿香港歌星郭富城的样子,梳个前发齐眉后发搓坡的小蘑菇头;服装上则是小夹克配着石磨蓝仔裤,为显得深沉还要把夹克领子竖起来···

  可是这类装扮,在李竞身上一条都不占,他就是个干净利索的中学生样儿。清爽的小寸头,前发帘儿长一些,微垂在额头上,套一身藏蓝加白色的肥大校服。

  仅从穿着外貌上看不出这个少年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然而这正是顾寒江设定的诸多纪律之一,也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小孩儿上初中时曾适用教委相关条例跳了一级,因此顾寒江觉得不能让他过于引人视线。

  到中关村时李竞下了车,先去了位于中关村南路的食品店,买了些吃的东西。然后一路步行走到研究所。

  迈进研究所办公楼门时,稍微拢住视力和感觉,就探觉出在二楼楼道里,顾寒江正缓步行进着,同时还在和某个女同事说话。

  李竞踮起步子跑上灰石楼梯,见顾寒江端着铝合金饭盆,一边喝汤溜缝儿,一边笑容牵强的应付着所里的后勤大姐。那位后勤大姐显然热情的过了头,撑着一个纸袋子,催促小顾科长:拿俩···这东西不怕放着,早晚也用得着···李竞把眼一眯就看出,袋里装着许多小包装避孕套。

  顾寒江恨不得要把饭盒扣在脸上了,李竞见他已经‘圆脸一抹变成长脸’,随即上前插言:“阿姨,您还是拿给其他同事吧。他爱人单位发的,比您这些精致得多。”——话音甫落,顾寒江回头喷出气急败坏的喝叱:“别胡说八道!”

  李竞的笑脸一瞬间就垮了,接着他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深探手抓出一把“小包”,呲起牙左看右看:“这总行了吧?”后勤大姐见派送任务完成,象碰了头的巴西龟似的,脑袋一缩就溜得没影儿了。

  顾寒江盯着眼前这个惹祸不嫌事儿小的娃,和他手里一把避孕套,感觉刚吃进去的午饭直在胃里折跟头,一股子邪火突突的撞脑瓜顶。掐着后脖梗子把捣蛋鬼拎进了办公室,一手放饭盒,一脚拐上房门;一摆腿就撩在小孩儿屁股上,李竞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姿势,就飞进了梆硬的沙发里。

  “不让人省心的小子,越淘越出圈儿了你!你姐现在忙着带孩子,你抓这一大把套儿,不是明着给人送话题吗?”——李竞居然摆出一脸纯洁烂漫的模样:“您也看见那老woman的架势了,咱不配合她就不走,拿了之后又影响清白声誉,还不如原套变原球儿,吹一把气球儿给她还回去。这肯定比外面卖的气球好,可惜我不会做气球花儿。”

  顾寒江咬着后槽牙来回溜达好几圈,才把肚子里那点邪火放干净;他感觉要想拢住这个宝贝儿,必须得有点脑筋急转弯儿的灵感才行,不然成天得被他气得摸不着肚脐眼儿。

  李竞从沙发里爬起来,拿起顾寒江的饭盒要去刷,以便回来用作泡面,被领导拦住,问他怎么不吃午饭跑过来,学校食堂没饭了?

  李竞晃晃手中装方便面和火腿肠的食品袋子:“我去时就剩一盆底儿菜汤了。不过就算没卖完,今天那菜也没法儿吃。厨房那帮人懒得能长蛆,无论多大的土豆就只剁两刀。圣人说得好:人多没好饭,猪多没好糠啊。”

  顾寒江伸手就把食品袋拎走,丢在木茶几上:“噗,哪位圣人说出这么满嘴豆腐渣的话?”——“学校锅炉房姓盛的大爷。”

  顾寒江忍俊不禁地从食品袋里翻出火腿肠递给小孩儿,让他吃了先垫肚子;稍后要出去开会,顺便可以带他去外面吃。

  领着李竞一起下楼,顾寒江把挎包挂在他脖子上,关照李竞先去传达室里等,他去楼后停车场开车,且出门前还会在传达室旁停下做出行前车况检查,汽油机油水、刹车喇叭灯,是出大门之前必看的。

  传达室今天是大郭当班,此时正扯着他特有的纸糊驴大嗓门,信口胡扯地给小孩儿讲荤笑话。

  “扫文盲年代,有个女教员被派到山沟窑洞区教老乡扫盲识字。对有些解说不清的概念,就只能让老乡们死记硬背,比如‘一天、一日’,怎么解释呢?女教员就说:这俩词是一个意思,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没想到放羊的老乡听完先摇头,‘巴堆,巴堆。额猛年纪大喽,一天一日还中,一日一天可顶不住哟’···”话音方落室内响起一片哄笑。——随后响起保安‘小西北’的笑骂:“郭永建,我日你先人。你同卓效力嫩娃胡舍个剩?!(你当着小李小孩儿胡扯什么)”

  大郭满不在乎的抄起脸盆去旁边水房了,‘小西北’走进里间宿舍,少顷出来手里捧了一捧大枣就近放在桌上,招呼李竞一起尝。李竞捏着枣悄悄问‘小西北’:大郭今天的情绪反常,是有什么别扭了?

  小西北用掺着西北口音的普通话解说:昨天郑素花的爱人过来接她,等在传达室里,和大郭撞个正着。同楼办公的人都知道大郭追求郑素花,小两年的时间里,殷勤照付周到细致的。可是今年初,郑素花突然和大郭分手了,理由也真是干巴溜脆-大郭没职没权又没钱。再后来有同事私下议论说,郑素花新找的对象是为从西边调来的煤炭部旗下的小干部。那人的妻子前两年被煤气熏死了,留下个闺女被男人扔在了老家,郑素花是去给人家做了二房。

  对于这些后续消息,大郭没兴趣理会。谈对象结婚就是两好合一好的事,觉得不合适吹就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然而周围同事品评,郑素花在后来的表现难免有失厚道。

  婚后,郑素花回单位上班各处发喜糖,一身时尚的穿着打扮,戴了多年的眼睛也换成了博士伦,尤其耳、颈、指、腕四处金闪闪的“装备”,着实把办公室的女同事晃得不行。

  同办公室有女同事拿话逗郑素花:“看起来还是素花有看人的眼光,要是大郭的话,还真是置办不下这么一身穿戴。你和大郭交往过的事情,你爱人知道吗?”

  郑素花对着小镜子把嘴抹得血红:“要不说有福之人不用忙呢。原本我提前藏了他的眼镜,可那天恰好赶上我‘倒霉’提前,刚碰到一点就见红了。然后我就顺势往他怀里一拱:看见吗,亮哥,花花是纯的···杜友亮就乖乖把钱匣子钥匙给我了。”

  听了这番枕边智斗讲解,众人恨不得当场吐一地;却不料郑素花居然大着脸跑到大郭眼前,讪皮讪脸的说什么幸亏老天有眼,要不然一朵鲜花就插在锅底灰上。

  大郭被气得脸都白了,‘小西北’等人涌上来,一顿荤素交杂的臭白活把两下岔开。可谁都知道,大郭心里的滋味得有多苦涩。

  李竞缩在门窗下的椅子上,随意的想边墙扫一眼,他其实已经‘看到’了室外,顾寒江下车不紧不慢检查着车况,显然并不无意催他出门,他也就乐得躲懒捡乐儿。

  随着大郭的驴嗓子又响起来,和顾科长打过招呼,闲扯两句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怕他个屌啊?他和顾科长您是同年从军队里转业的,也号称是高干子弟,我还真没看出他高到哪去。真有道的话,干嘛在那么个上下不靠儿的地方忍着?”——顾寒江的声音随即响起:“煤炭部可不是上下不靠边儿的地方。别看他在京城衙门是个不起眼的小头头,一旦下面煤矿出事,这些人放出去就是钦差。”

  李竞谢过‘小西北’的招待,抱起背包走出门;恰好大郭见他溜达出门,就故意挤个鬼脸儿感叹:“操的嘞,您说的也是。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能在能源衙门这陇地上找着坑儿的萝卜,再小也是长在背儿上的;不像你我的,就只能挂在嘴上显摆完了,留着夜里蹭床单儿用。”一言落地,室内室外登时笑作一片。

  顾寒江没撑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使劲一按喇叭,催着小孩儿把书包挎包放在车上。正在此时,食堂白案的胖师傅举着一个食品袋,一溜儿小垫步的追出来。

  顾寒江不紧不慢的的看着机油标尺,略歪着头说道:“小竞,食堂房叔儿听说你没吃饭,特意给你送了芝麻火烧。快过去接一下,想着道谢啊。”

  李竞依言迎上去接过袋子,见芝麻火烧里还特意夹了荷包蛋,心间当然是暖融融的:“谢谢房叔。还让您送过来,真过意不去的。”——“嗨,这有什么呀,兹当出来遛弯儿了。你大哥刚见着我,说你没吃上晌午饭。我说盘子里还有现成儿火烧没收进柜,让他在门口等几分钟。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儿,可不能亏嘴。快吃吧,小子。”

  房师傅瞧着少年吃东西,露出慈爱羡慕的表情。他喜欢儿子,可同在食堂做临时工的老婆却生了一对双胞胎闺女。两口子时不常的互相打趣,他说老婆的“地不好”,一撇腿就剌剌出俩女子;房婶则反唇相讥说:你撂下的菜籽儿是苤茢,就算再好的肥田也结不出黄瓜。

  顾寒江趁那一老一少说话的空当儿,转向大郭冷颜道:“郭永建,下次再让我撞见你故意对李竞胡邹八扯,你就去院劳资科那儿去报道。”

  开车钻出科学院街区,拐上中关村大街,街两边来往穿梭着无数行人商贩,他们的车就必须走走停停。亚运会结束后,城乡结合区域还是大片的窄街胡同,大街上跑得最欢的是小公共和黄面的、红夏利,而且四成以上都是烂帮掉瓦冒黑烟的“墨斗鱼”。

  李竞被走走停停晃荡的心烦,忽然旁边钻过一辆抄空当儿乱钻的‘面的’,顾寒江急忙点刹车,两人都惯性的往前一抢。随后那辆车就当不当正不正的靠在路边直冒黑烟。

  李竞恨得牙痒痒:“瞎钻什么呀,这帮蝗虫,黄虫!”——顾寒江斜眼瞟过一下,不咸不淡的说:“那辆面的是白色的。”

  “白虫!”李竞不待欠着的补充骂道。

  顾寒江忍着笑从后座上摸过水杯,递给小孩儿喝水溜缝儿。下午要训练潜水,不能让他吃得太饱。而且他平时不吃煮鸡蛋,容易噎着,煎鸡蛋虽然勉强,但刚才也吃得急了些,现在已经悄悄揉肚子,估计是觉出不舒服了。

  趁等红灯,顾寒江伸手给他揉了两把,同时谆谆善诱:“慢点喝,别烫着嘴。那大郭是个兵痞,还是和他保持距离为好。好友、兄弟间说个荤笑话逗逗乐也无伤大雅;但幽默和下流是完全不同的。你看祁大大和萧叔,平时不是也和咱们这些晚辈说笑,甚至还参加咱们的小活动;咱们对他们都是由衷敬服的,对吧?因为:君子修道立德,不谓困厄而改节。”

  开会地方有专用的训练场地,顾寒江把李竞交给了潜水教练,仔细嘱咐了一番后,进到内院区域去开会。

  安排给李竞的一对一潜水教练是海军陆战队下来的,潜水泅渡,装备设施、急救等技能都是驾轻就熟的。而且长得宽肩乍背,一身疙里疙瘩的麦色腱子肉,脑袋剃得趋青见肉。

  李竞刚竖起手指想戳一戳他的胸肌,以验证是软是硬,就被教练突然出手吊住手腕子:“工作时间不许玩笑。要不是顾寒江反复强调,要保护好你肢体的所有部位,现在你的腕子早就卸掉了。下水。”

  散会之后顾寒江快速赶回游泳馆,一进门就被岸边的情景吓了一跳。教练把脚踩着2米池边石台,李竞头朝下横搭在教练大腿上,拍屁股揉后腰的正给他控水,这是淹着了?!

  “怎么回事儿?”——“不碍事儿。闹脾气直接跳进深水池,呛了几口水。”

  顾寒江点点头,转进更衣室换了泳裤回来。从教练腿上把装死的小孩儿搬起身,直接放他坐在了岸上。李竞因呛水受惊,有点打蔫儿,顾寒江就近坐下伸手揽住少年略显青涩的肩背。

  教练稳步下水,脚下一蹬就滑到了两人眼前,默然从背后拎出一副手铐递给顾寒江。顾寒江把手铐扣在教练和自己腕上,又把眼镜钥匙塞在李竞手里:“小竞,你在岸上给我和教练掐表,我和教练赛一赛。如果我赢了,准许你迈过这门课;如果我输了,咱俩一起跟着练潜水技能。”——李竞正琢磨着比赛,却见教练一扽手铐,另一手大拇指挑着点点身后:“这儿游不开,后面的深水池吧。”

  李竞把秒表挂在颈上,捏着眼镜、手铐钥匙,沿水岸边走向深水池,看着水里一深一浅的两个“人鱼”,一截一截的下到了最深的池子。水池栏栅合闭后,两人不约而同吸气,打手语“开始计时”,随后一个猛子扎进水底。

  在按下读秒键的同时,李竞也暗暗闭住气一瞬不瞬的顶住水下的人影。由于水光折射,池底的两个人只能看到两团颜色,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上,不时因水下气泡呈现小幅的荡漾。

  不经意间秒表声仿佛越来越大,李竞不自觉回复呼吸,盯紧显示屏上不停跳动的数字。他从没觉得那分分秒秒竟然可以变得那么沉重。

  终于水光发生大幅度闪动,水底的身影快速上浮变大,最后教练先推着顾寒江攀梯而上。李竞下意识的按键,不到三分钟。

  教练从他手上捏过钥匙打开手铐,依旧是表情整肃的说:“顾寒江怕你一时着急往水里跳,打手势说他先认输了。”转脸又对顾寒江说:“我去抽颗烟,二十分后在五米池集合继续训练。”言罢推膝起身拎着手铐先走了。

  李竞盘腿坐在顾寒江身边,让他保持平躺姿势,用两只手在他胸前缓缓推揉着。“小竞,潜水及水下脱困是关乎生死的技能,你务必要学会练好。宁可学会了用不上,也不能栽在这个疏漏上面。”——李竞郑重的点点头,略一转眼神儿,兀然见扑哧一声笑出来,指着顾寒江下身:“这也是练潜水的好处?”

  顾寒江撑起身形看过去,见泳裤正中已经撑起一个小“山包儿”,不禁有些脸皮骤起发烫。磨磨牙关强装无所谓:“看来你们学校根本就把生理课给减了。嗯,这么解说吧:正常人在濒临死亡时,有种叫肾上腺素的物质极度扩张,促进血脉喷张;‘那里’也会快速充血。很自然的。”

  傍晚时结束训练,顾寒江领着李竞去了便宜坊。一鸭三吃(片皮、银芽炒鸭丝、鸭架豆腐汤)、双冬海参、真菌腌笃鲜、糟溜鱼片,几个招牌菜上齐了,小孩儿已经被满桌鲜香馋得满脸放光,笑成一朵花。

  顾寒江盛起一勺鱼片正要放进小孩儿碗里,李竞已熟练地用筷子卷好一卷鸭子薄饼,连同餐盘一并送到顾寒江手前。大哥早就教导过他,在餐桌上必须是尊长先动勺筷。顾寒江满意的弯起一丝笑,那勺菜直接喂到了小孩口中。

  “上次去接你,你班主任说班上有女生追你。不急着回答,咽了菜再开口说话。”——李竞依言吃完菜,拿毛巾擦了嘴角:“转给体育课代表了。那丫头哪是专心追我呀,其实是想追着让我给她买高帮耐克鞋。”顾寒江笑得差点把鸭饼里的黄瓜丝吸进嗓子眼儿。

作者有话说:

《江雪》于本站贴文为首发,《江雪》与《花信》各自独立成文。 还是要提示:切莫刨根问底,看故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