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忆从前
  “你了解徐赟深吗?”

  “还行吧,七中谁不认识他啊,大佬呗,什么都擅长,什么都牛X。”

  “你了解徐赟深吗?”

  “嗯,算了解吧,坐了半年同桌。”

  “你了解徐赟深吗?”

  “我们一起参加过物理竞赛,他很强,但是很谦虚,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吧,跟我们打过篮球,运球!霍!绝了我跟你说!”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就,蛮冷漠的,老师有时候会在课后给我们放一些感人视频、励志视频……他神情都挺不屑。”

  “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特别聪明,特别天才……可能也看不上我们这种普通人吧哈哈哈哈……”

  “他有过暴力行为吗?”

  “没太注意过,至少在教室里没有。”

  “你见过徐赟深和其他人起过暴力冲突吗?”

  “隐约记得……有一次吧,他跟班上那个长得挺好但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男生好像在操场打了一架,滚在一起了都,最后还是班主任给他们拉开。”

  “徐赟深脾气差不差?”

  “没对别人怎么发火过……挺安静的一个人,长得又好看,可能这就是高冷吧哈哈哈……”

  “他和袁幸的关系怎么样?”

  “感觉像是不怎么会讲话的两个人……不过有人说见过他们俩在化学实验室那个。”

  “哪个?”

  “就……那个,您肯定也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和袁幸是朋友吗?”

  “徐赟深不像是会有朋友的人,袁幸也是。不过徐赟深是因为太傲了,袁幸没什么存在感,谁知道呢?我也没了解过他们之间那点事。”

  “徐赟深和袁幸是在谈恋爱吗?”

  “警察同志,这话不能乱说,我们学校抓得严,孩子们在一块那都是讨论讨论学习,偶尔有地下恋都已经谈过话让孩子们学业为重。他们两个男同学,在一起玩儿很正常,最近这些社会风气啊……就是容易把孩子们之间的纯洁友谊给变得肮脏……”

  “徐赟深和袁幸平时关系好吗?”

  “那个,叔叔,我听说徐赟深把袁幸家放火烧了,还把袁幸肢解……死了好多人,是真的吗?”

  “不要听信这些谣言,回答问题就行!你们都不小了,需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对……对不起……”

  袁幸相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无视生存规则、在人类看似规整实则野蛮的社会里轻松实现阶级跨越成为精英的一类人,徐赟深毫无疑问位居此列。

  袁幸与徐赟深是同学,在全市最好的公立高中读高二。袁幸人辜其名,并不是多么顺风顺水一个人,目前在姑父大价钱塞进来的火箭班成绩吊车尾过活;徐赟深不一样,在这所高中,无论老师同学,人人都听说过徐赟深,全校第一的成绩、傲人的长相、典礼上的钢琴独奏……开学第一个月,有老师给他写推荐信让他去念X大少年班,后续不得而知,但如今他们平淡无奇升入高二,徐赟深也仍然在火箭班独占鳌头,看样子没有挪窝的打算。

  袁幸曾怀疑过徐赟深是学校花大价钱买来的完美机器人,为的就是激励他们这些自然界的庸人,让他们明白山外更有喜马拉雅,峰回路转也有珠穆朗玛。总之,别人不知道怎么想,袁幸是明白了人畜有别这个道理。和徐赟深这类机械性完美的人相比,袁幸觉得自己如同陷入泥潭原地蹬腿的小畜生,连受人宰割前的倒计时都不能识得。

  他们原本不会有交集,火箭班二十多个人,袁幸有幸游离在大家的社交群之外。他是早上最后一个踏入教室的人,班主任对于他的惰怠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校园的人,往往是保安巡逻发现躲在树林或者停车场的他,然后疑惑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之后催促他快点走,别让家人担心。

  生活本应该这样下去,徐赟深本应该保持完美的履历升入一个好大学、金光闪闪把其他人踩入脚下,做出骇人的成就,走上人生巅峰;而袁幸,袁幸会在深渊里逐渐窒息,逐渐挣扎,之后趁生活不备迅速自杀退场,结束他看似平庸却并不平凡的一生。

  袁幸其实不想死,但是他这么多年用自己有限的智力水平进行无限斗争后,发现除了死地别无他处可去。他以前是调皮且骄矜的,曾经也有面容如水滴的平凡父母,和带有滤镜每天玩不够的童年生活。他本该似绿竹般长大,拥有不咸不淡的人生。

  但是天平倾泻下的许多不幸与许多不公,袁幸被上天选中,在十岁那年父母双亡。只有父亲一方有个不常联系的姐姐,袁幸按理说该叫她表姑。表姑听说袁幸带着遗产到他们家寄宿到成年,面儿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一直问律师能不能把袁幸送到福利院。

  他们的决定还没达成一致,出差的表姑父回来了,风尘仆仆捏起袁幸的下巴端详一番,慈蔼地敲定袁幸可以住在他们家。

  如果说袁幸那一刻对姑父多么感激,那么日后对姑父就是与那感激相称、千百倍的恐惧与恨。他的表姑在最初尝试用最直接的方法保护自己素未谋面的侄子,但是命运坑害袁幸第一次,就一定不会放过第二次,第三次……

  袁幸下定决心要死的那天,提前把攒了很久的、姑姑的安眠药一颗一颗摆好。他躲在学校废弃的化学实验室,门外充斥着下课后同龄人的欢声笑语。

  袁幸很留恋,留恋这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但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所谓的常人可拥有的幸福就和自己毫无关系。

  “你如果想吃下去,旁边有高锰酸钾,我现在配调好,还赶得上给你洗胃。”

  袁幸刚刚把药全部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撑得像仓鼠,酸苦的药片与唾液融合,让他有些干呕的冲动,没等他看清暗处里说话的人是谁,神秘的人就用行动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徐赟深掰开袁幸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与自己对视。两个人的视线重重撞在一起,在那一瞬间,袁幸痛苦又不甘心的神情将徐赟深烫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而是迅速把手指伸进对方的口腔,将黏腻的口水里沾附的药丸尽数扣了出来。

  高二的夏季,蝉鸣在绿化做的和成绩一样优秀的校园中不绝于耳,化学实验室背阴,没有那么炽热,但足够将人的校服闷湿。袁幸被残留的巴比妥类苦涩的粉末打败,扶着桌子不停干呕,眼泪坠落摔碎的声音被蝉鸣盖住,惊天动地的咳嗽也会被风摇晃树叶的声音淹没。

  而徐赟深只是冷静细致地把方才被袁幸润湿的手指擦干,放任袁幸在身后兀自狼狈。